首页 -> 2003年第12期

典型爱情

作者:李惠泉




  “卓娜,你会的。”李锐呼喊道:“我会等着你的,我会等着你回来的。”他用手捂住脸,再也说不下去了。那边护士也说,就这样吧,太激动了对病人没有什么好处,电话就这样挂了。秦红扶着他来到外面,眼睛红红地说:“李锐,不要难过,卓娜有你这样的男人爱着,是她的福分。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有生就有死,只要死得其所就行。”秦红说得很坦然也很真诚。
  “唉!秦红,你看,我还能做点什么﹖”李锐说道:“我的心很疼,真的很疼,我不知道应该为她做点什么,我真想替她受这份罪,我真想抱着她痛哭一场,我……我……她父亲怪我没有劝她,我也觉得有份内疚,你说我……”
  “回去吧,李锐,我们会尽力医治的。”秦红握着他的手再次说:“被感染的护士医生有几十个,也许过几天就好了呢,不要想得太坏,她精神好的时候还可以接电话,看短信,如果可能,经常给她打打电话,发个短信,这对她康复是有好处的。好了,我要工作去了,你也保重,我们都保重,只要我们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我们一定能战胜SARS,没有人类克服不了的困难!”秦红笑了笑就走了。
  李冰在父母的陪同下,也到医院里看望了被定为“非典”疑似病例的毛头,这个放任自流的年轻人,站在窗户边对着李冰喊道,冰儿,我爱你,弄得边上的父母脸也红了,说这个孩子是不是疯了。李冰根本不看父母的脸色,也喊道,毛头,我永远都是你的冰儿,我只做你的冰儿,知道吗,我等着你归来。SARS算得了什么,任何东西也挡不住我们,毛头,为我活着,没有了你,冰儿绝不偷生。父亲使劲地瞪了她一眼,不顾她的喊叫,拉着她就走了。
  李冰回到家,心情很兴奋,嚷着说:“妈,我要报名当义工去,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毛头了。”父亲怒吼:“你是找死吗?我们家不缺钱,我再穷,也不会拿你的生命去换钱!”妈妈也赶忙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说,孩子,别的事我都依你,这件事万万使不得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妈就活不成了,你千万不要胡来。
  李冰噘着嘴:“平时你们都怎么教育我的,无私奉献呀!做人要讲道德呀!要有爱心呀!要听党的话呀!怎么一玩真的都这样。还有你,哥哥,我真为你感到害臊,你看人家卓娜,百万富翁的女儿,还争着上一线呢,人家为了什么﹖什么也不为,就是为了爱心。”李冰的话,说得一家三口无言以对。
  几天以后,李冰还是偷偷地跑出去了,到医院当了一名清洁工。她快乐得像只小鸟,不但天天能见到心爱的人,而且把每天两百元的补助费全部捐给了“非典”办公室,自己天天吃着康师傅。李锐了解到这些情况后,特地写了一份纪实报道,并给妹妹送去了一千块钱。他为妹妹的行为所感动,他为新一代大学生身上所具有的道德情操和仁慈爱心所震撼,这些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比每年8%的经济增长率更有价值。
  
  九
  
  一位戴口罩的女人每天出现在卓娜病房。“非典”越来越严重了,到5月8日,北京累计病历已经突破2000的大关,死亡也达到110人,护理人员极缺,指挥部只好重金向社会上招聘一些退休护士做临床护理工作,这个女人就走进了卓娜的病房。
  卓娜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呼吸困难,连吃东西都难以咽下去,主治医生说,一定要她吃东西,否则,抵抗力下降,治疗就很难收到成效。女人每天煲了鸡汤,鸭汤,一匙一匙喂给她喝,每天不重样,让秦红也深受感动。卓娜有时实在咽不下去,女人就劝道,孩子,喝一点吧,你一定会好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卓娜感动得泪流满面,用微弱的声音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我怎么报答你啊!女人说,我的女儿也跟你差不多年龄,你就叫我妈妈吧,妈妈对女儿,就应该这样呀!不用说谢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女人就坐在她病床前,陪着她聊天,让她开心……
  “妈妈,你……你年轻时也死心塌地地爱过男人吗﹖你也经历过生死的离别吗﹖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希望男人对自己专一﹖这是不是自私的表现﹖我现在为什么如此地渴望活着出去,是不是要死的人都这样﹖”卓娜瞪着渴望的眼睛问。
  女人用手摸了摸她的前额,用梳子轻轻地梳理着她漂亮的发丝,笑着说:“孩子,妈妈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漂亮,也有很多男人追我,但我最终选择了孩子的爸爸,一辈子只读他这一本书,生为女人就是这样。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雄雌蝴蝶交配后,雄的精子就留在雌的产道里,散发出对其它雄性挑逗无动于衷的气味,甚至把雌性产道堵上,让其它雄蝴蝶无法交配,它比人类醋心还重,为什么呢?因为交配时,它输给雌性的营养成分占身体重量的10%,怎能容忍雌性用自己的生命养育情敌的骨肉。女人不是也这样吗,父母给的身子,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处女花蕾交给了一个人,她能容忍他再去爱别的人吗﹖爱生情,情生恨,也就是这个道理。”
  卓娜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她的精心护理下,她挺过了危险期,一天一天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晚上,她就给李锐打电话,诉说着每天的感受,李锐也把外面的情况和她父亲的情况告诉她。卓成功忙得昏天黑地,厂子火得一塌糊涂,他只从李锐打给他的电话中了解到女儿的病情。卓娜从重症区转到一般病房,又从一般病房转到康复病房,几天后,终于康复了。出来的那一天,李锐来了,卓成功来了,秦红来了,院领导来了,满屋堆满了鲜花,待那个护理她的女人摘下口罩时,李锐和卓娜都惊呆了。
  “你是许健的妈妈。”卓娜喊道。
  女人走到她身边,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刘海,笑着说:“孩子,你给了我儿子无私的爱,让他微笑着走向天堂。我来医院看病时,得知你病了,我不知道应该为你做点什么,正好这里招护工,我是一名退休护士,所以就来了,我代表儿子做了点我应该做的,你是一个好姑娘,应该得到这份爱,孩子,好好活着。”
  卓娜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用手紧紧地握着许健母亲的手。猛地,她挣脱她的手,退后一步,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李锐赶忙把一束本该献给卓娜的鲜花送到许健母亲手里,深情地说,谢谢你,妈妈,你让我们明白了什么是爱。
  旁边的人听完这个故事十分感动。卓成功马上掏出两捆人民币,塞进许健母亲手里,激动地说:“让我叫你一声大姐吧,谢谢你照顾我的女儿,这点小意思请你笑纳。”许健母亲的脸色陡变,把钱推回到卓成功手中,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不缺钱,卓娜,我的好女儿,你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走了。
  “爸爸……”
  卓成功尴尬地拿着钱,嗫嚅着说:“这……这有什么不好吗﹖难道钱不是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吗,好像我的钱不干净似的。”边上的人都不好说什么,只见卓娜脸色通红,气愤地说:“你只知道钱,难道爱心是钱能买得到的么﹖爸爸,你真让我失望。”李锐,秦红,还有院领导只好劝慰说,算了,算了,你爸爸也没有什么坏心,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卓成功有些呆不住了,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李锐陪着卓娜回到专为医护人员租住的饭店,激动地说:“卓娜,看见你平安出来,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真应了那句古老的俗语:好心有好报,上帝总是宽恕那些对他忠诚的人们。”卓娜倒在他怀里,缠绵呢喃,从死亡线上走过来,我才真正感到生命是如此宝贵,李锐,我是你的,我永远是你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会更加珍惜生命,好好地活着,为了你的爱。李锐把她搂进自己怀抱,抚摸着她娇柔的面容,那柔软的手指,仿佛是从地狱中来。
  休息几天后,卓娜又要求去第一线。
  “卓娜,原谅我的自私,你已经经历了一次灾难,能不能……我实在害怕这该死的SARS又找你的麻烦,你的生命已经和我的生命连在了一起,我不敢想像没有你的日子我如何度过,我知道你的选择是对的,但我……”卓娜扑进了他的怀里,用湿润的唇堵住了他的嘴,疯狂地吻着,片刻,她才说,你都从报纸上看到了,中央从解放军抽调了许多医护人员,外地也有很多医院派出医生护士支援北京,我有护理“非典”病人的经验,为了更多的病人能尽快康复,为了彻底战胜“非典”,我必须这样做。你放心,病魔不会再击垮我,因为,我有你的爱,爱是任何东西也战胜不了的。
  李锐不好再说什么。
  “走吧,李锐,我会平安回来的。”她那对美丽动人的眸子长久地看着他,好像要勾去他的灵魂。他一步一步离开医院,好像感到这一刻充满着生死的离别,一种说不清的痛苦像雾一样弥漫在心头,缠绕着他久久难以散去。从医院回来,还未推开房门,就听见李冰狼嚎一样的哭声。
  “怎么了,妹妹你怎么了﹖”李锐推开房门就急着问。坐在边上的母亲脸色冷冰冰的,她看了他一眼,这才说:“毛头他……唉,这都是命啊!”“死了?他不是疑似病例吗,怎么会﹖”李锐大吃一惊。“没有死,确诊为‘非典’了,住进了小汤山医院,今天上午刚走的,李冰想去见他一面,也没有见到。”母亲解释说。李锐这才长叹一口气,说你哭什么,用不着紧张,“非典”还是可以治好的,不是得了就死的。卓娜不是治好了吗,今天她又要去一线呢。接着他就把卓娜的情况说了一遍。
  “妹妹,想开些。”李锐劝道:“病魔在爱的面前是无法侵入的。”“真的?”李冰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抓住李锐的手,嚷着说:“卓娜姐姐真的好了?我跟毛头的情况跟你们不同,你们俩是真爱着,可是,露露,烧鸡,花猫还在纠缠他不休,我恨不得杀了她们三个,没有她们的纠缠,毛头就不会对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李锐这才知道妹妹陷进了感情的泥坑。
   李锐苦苦地笑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李冰为什么会爱上毛头这样一个花心的人。看她的样子,没有了毛头,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唉!他长叹了口气,爱情这档子事,对于动真的人,往往会致命。那一刻,李锐就那么不知不觉地落下了泪。
  他回到房间就给卓娜发短信。
  “廿年寻路两茫茫,初识君,心萌动。明月沉夜,思处断肝肠。夜夜相伴红烛泪,身异处,心飞翔。写尽千词,只有泪万行。何日喜作比翼鸟,泪满面,鬓如霜。”他发完短信,躺在床上,想着那些美好的回忆,笑了,我难道不是跟妹妹一样吗?走不出爱的螺旋。
  一星期以后,报社又有一位同志感染了“非典”,李锐也被隔离进行检查,待他出来后,还没有来得及与卓娜联系,就接到了秦红的电话,她让他马上来医院一趟。待李锐赶到医院后,秦红就告诉他,卓娜再次感染上了SARS病毒,她不让我告诉你,所以……恐怕这次……李锐,你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李锐犹如听到晴天霹雳,哆嗦着说:“秦红,为……为什么会这样?按说她应该有经验的了,为什么还……”秦红脸色相当难看,嗫嚅了半天才说:“李锐,你也许还不知道,我们院从卓娜父亲的化工厂购买了一批消毒用品,谁知道它……它根本不能杀死病毒,我们医院的护士都是用它洗手的,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卓成功已经被公安机关拘留,是他害了自己的女儿啊!”
  李锐听得肝胆欲裂,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他要去找卓成功,他要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十
  卓娜从昏迷中再次被抢救过来。
  她用手使劲地摇摆,坚决要拿下呼吸机,跟秦红说话。秦红穿着厚重的防疫服走到了她身边,俯下身子说:“卓娜,坚强些,你一定能挺过来,真的。上天不会拆散你们,你们一定会幸福生活。”卓娜脸色青紫,十分痛苦,她硬挺着笑了笑:“秦……秦红,人总是要死的,我虽然做不到生如春花之绚丽,死如秋叶之静美,但我希望死在心爱的人手臂上,那样的话,就是对我今生的最好补偿。你找一个录音机来,我……我要对他讲几句话。”卓娜又大口喘着气。
  秦红赶忙给她上了呼吸机。
  边上站着的医生马上通知外面,送一台小型录音机进来。片刻,录音机送进来了,秦红这才拿掉呼吸机,流着泪说:“卓……卓娜,你讲吧,我一定把你的话带给李锐,带给你父亲,你……”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哽咽得把口罩都湿透了。
  卓娜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双眼透着对生的渴望和对过去生活的美好回忆,她断断续续说:“李……锐,我认识了你,是我一生的幸运,你……你让我回味和享用一生。爱是一个童话,成人的逻辑却要把它打碎,总寻找着理由为爱再找借口,为它贴上自私的标签,正是自私毁了爱。‘非典’让我体会到爱是多么深多么广啊,只有爱才能使生命变得美好,使死变得坦然。我……我这样走了,它最终证明这是我们爱的最美仪式。李……锐,我最亲爱的人啊,无论发生什么事,要好……好照顾我父亲,让……让他生活得快乐。‘非典’不可能肆意戏弄人类,它……它会被我们战胜的。”
  卓娜再一次昏迷。
  秦红倒班休息,再次给李锐打电话。
  李锐正在联系见卓成功,因为“非典”,很多地方都不办公,因为是“非典”时期的案件,卓成功可能面临着更严厉的处罚。他接到秦红的电话后,马上急匆匆地赶来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知道卓娜病情的消息。李锐在医院门口值班室见到了秦红,她一句话也没说,把那盒磁带递给了他。李锐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塞进采访用的录音机里,片刻,里面就传出了卓娜如泣如诉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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