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皮影绝唱

作者:刘泉锋




  “到底啥事?”李银碗硬声说。
  李建生咕咕哝哝地说:“秀琳让黄永顺给糟蹋了。”
  李银碗惊得站起来:“什么时间?”
  李建生说:“去年腊月,黄永顺引她去县城办事,在宾馆里奸污了她,黄永顺打电话把她父母叫到县城,给了她家两万块,这件事就压下去了,村里人都不知道。”
  李银碗问:“是秀琳今天告诉你的?”
  李建生噙泪点点头。
  李银碗二话没说,拉起儿子往回走。父子俩晚上就睡在一个大炕上,儿子已多年没睡过爹的土炕,今晚非常想与爹睡在一起。李银碗睡在儿子身边,用手抚着儿子的头,感到儿子的可怜不幸,怎么这样的事会偏偏临到儿子的头上呢?黄永顺你造孽哪。
  李银碗强打起精神问:“你俩以后怎么相处?”
  李建生伤心地说:“我不知道,爹。我今后不会理她了,她让我好失望。我恨她不告黄永顺,她父亲接了人家两万块钱就了事了,还有没有人性?秀琳她就值两万块,她太让我失望,我以后不会理她了。”
  李银碗滋滋地吸开了旱烟,屋里弥散起呛人的粗劣烟草味。李银碗想了再想,看着窗外的月光,悄然落下两滴浑浊的泪,终于说:“建生,秀琳挺可怜的,她碰上了黄永顺这样的畜牲,她确实不幸,她家人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乡下这类案子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私了的,女人都怕这事情张扬出去,她们今后还要活人哪。秀琳敢把这件事对你说,就是想诚心待你,你千万不敢再伤害她了,这女子好可怜呐。”
  李银碗搂着儿子说着安慰的话,建生终于昏昏沉沉睡过去。李银碗睡不着,披衣出来坐在院中,仰头看那圆圆一盘明月。很长时间过去了,李银碗才自言自语地说:“黄永顺,你这个畜牲,你日了多少女人,连邻村的黄花闺女也不放过,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前些年你敢么?你现在家大业大名气大,我们真的拿你没办法,但你最终会得到报应的。”他念起了一连串恶毒的咒语。
  月亮偏西许多,李银碗踏着月光去找吴军容他们,告诉他们天亮后带着东西出村。他又去了学校校长的家,把人家从梦中喊起来,说儿子生病了,怕上不了课,休息一阵子,你费心找人代课吧。校长很着急,要连夜来探望,李银碗谢绝了。回到家里,他又守着那箱皮影坐了好久,天才渐渐亮起来。与昨天早上一样,东边的天空又涂上通红的朝霞,连院子也变成红色了。李银碗叫醒儿子说:“我已经给学校请了假,你跟爹去山里转转,散散心,看看山里人是怎样过日子的。”建生匆匆起床,却说想去趟布袋村:“我去看看秀琳,马上赶回来。”李银碗点点头说:“快去快回。”
  皮影班的人聚齐了,久久不见建生回来。刘通才骑上车子去接人,很快慌慌张张回来说:“建生的对象昨晚喝农药死了。”
  
  四围追堵截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杨秀琳死时写了一个条子,说她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是自己厌烦人生,想早点超脱而已。其实很快人们都知道她的自杀是遭黄永顺的奸污而与男朋友谈崩的结果,她这样写的原因一是怕自己的死给建生带来麻烦,二是其父盖房时曾借了黄永顺好些钱,怕闹翻了黄永顺,父母无法还清人家的债。这姑娘就这样心事重重、委委屈屈地走了。后来,黄永顺又花钱买了那个纸条,杨秀琳的父亲还去黄永顺厂里看大门,李建生愤闷绝望又无可奈何,背上一卷铺盖走了南方。这都是一礼拜里发生的事,与本题扯远,自然不提。
  转眼到了正月二十五,村里寂静得令人难以忍受。起初布庄的人以为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都怀着激动的心情盼着,但到底什么也没发生,人们也就认为不会发生什么了,这是真的。李银碗想,他妈的走得越远越好,穷不死也要让气死了,就召集小剧团第三次出征。这一次决计是庄稼也不种了,就背那皮影从秦岭东端走向西端,只要山民死不绝,皮影戏还是有人要看的。他专门做了一幅红绸横额,上书“李银碗皮影戏”,布庄的人说这一下苍蝇虽小,五脏俱全了。
  不料巧得很,村长来了。村长姓姚,复员军人,干事风风火火,雷劈树干的样子,这会儿他就趴在李银碗低矮的院墙上,与院里的李银碗说话。他说市里要组织一个文化团体去法国的友好城市访问演出,人家法国人特别提出要看中国的皮影戏,市里找来找去找不到这皮影剧团,却想起从前的老艺人刘增寿当年的徒弟陈仓子。这陈仓子是陈家塬的人,如今还健在,他功夫虽未丢,但没有道具了,说豫西只有咱们布庄保存着一套。我昨日去县里开会,宣传部的人专门来问我,人家说借用一下,五月份从法国演出回来就完璧归赵,你这边没问题吧?
  李银碗虽然对上边没让自己去感到失望,但对皮影要出国演出却特别激动,人们不是说皮影已日暮途穷么,想不到今日要跨洋过海出国了,他顿时来了精神,朗声说:“没问题,政府要,尽管拿去用!”
  村长刚要走,李银碗喊住他说:“他们什么时候来取呢,如果时间还早,我们还想出门演几场。要不是你来的及时,我们说不定早就进山了。”
  姚村长说:“行,我现在就去打电话,马上回来给你个准信。”
  姚村长急急忙忙走了,李银碗以为他十分八分钟就会回来,所以就守在院门口耐心地等,其实姚村长这一去就有了事情。布庄村只有两部电话,一部是黄永顺家里的,另一部是黄永顺罐头厂的,厂子在村外,姚村长就来到黄永顺的家里。黄永顺正跟一位风水先生说话,谈笑风生,茶几上摆满了水果糕点一类的食物,看见姚村长来了,就说我正想找你去呢,你就来了,我父那新墓地选好了,在村东二组一块麦地里,我还没弄清那是谁家的地,你把这事给我办一下,最迟明天说好,后天早上工程队就要开工。姚村长一边吃水果一边说,那是块好地,恐怕要费点口舌。黄永顺说不费点劲我就不找你了,顺手扔过来一条“红塔山”香烟。姚村长接了“红塔山”,才详细问了那墓地的位置。这样谈了很久,才想起打电话的事,就说洋人真是越活越没劲了,咱们扔掉的东西,他们却当宝贝拾起来,你说那皮影现在谁还看,洋人却点名要看它,于是就把市里找皮影的事说了一遍。这一说,那已拨响的电话机就被黄永顺按住了。半个钟头后,姚村长第二次拨电话,对县委宣传部的人说不巧了,闹了一场火,皮影已被烧毁了。这些事情,呆在家里的李银碗他怎会知道呢?
  李银碗在家等呀等的,一直等到傍晚时分,也没有等到村长。他想姚村长现在肯定在家吃晚饭,不如亲自跑去问一下。这时,村里的高音喇叭咚咚咚地敲响了,姚村长呼呼地吹了几下麦克风,说是通知村两委干部准时到村部开个小会。李银碗看时间才六点刚过,就掂着旱烟吸了一锅又一锅,吸到七点半,放下烟袋,估摸姚村长说的小会快开完了,就摸黑向村部走去。
  到了村部,听会议室乱哄哄的,看看灯火通明,烟雾缭绕,干部们正在说些闲扯的话,李银碗以为会议已经结束了,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姚村长说现在咱们开会吧,只好退下台阶到阴暗处。布庄村的支书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暂且由村长代理,因此姚村长说话就是一锤定音。姚村长说:“咱们长话短说,关于李银碗那箱皮影的归属权,召集大家来做个决策。”李银碗本来要退回去了,听姚村长这么一说,当下紧张起来,贴在阴暗处一动不动。
  姚村长说:“我今年三十多岁,解放前的事我不清楚,但后来的事却听说不少。据说这箱皮影是黄永顺父亲的,解放后收归集体,成为我们布庄的集体财产。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被收到县文化馆,后被我们的老支书带人截回,存放在李银碗家里直到今天,现在让大家来说句公道话,这箱皮影属不属于我们村的。”众人纷纷表态说是布庄的。姚村长说:“既然是村里的,咱们就收回它。”有人问:“要那破东西干嘛,人家李银碗不是演得好好的么?”姚村长说:“那不是破东西,现在有人要拿两万元来买它,如果我们再讨价还价,估计还可多拿点。”大家将信将疑,说那东西能值那么多钱,谁要它?姚村长说:“谁要它并不重要,关键的是有人肯给咱们这么多钱来换取它。”副村长三旺说:“只是可怜了李银碗几位老人,他们都一把年纪,没有了皮影,他们连零花钱都找不到。”治安主任说:“要说他们沾了集体的光,人家的东西让他们演了好几年,其他的老人谁可怜呢?”妇女主任说:“如果今天能换到两万块钱,那就是布庄沾了李银碗的光,文革时要不是人家保存了它,它早完了,你现在一分也见不到。”团书记是好奇的人,他问:“买它的人不会是一般的人吧。是港商?是台商?总该让人家知道吧。”副村长看着姚村长问:“是不是黄永顺?听说他要给他父搞什么五十大祭,迁坟还愿呢。”姚村长只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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