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魂断多伦多
作者:严夕奎
说到这里的时候,姚安徽眼里溢出两滴泪,他说:“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小萍过得怎么样。”
我问他:“这么长时间,你没有跟她联系吗?”他说到多伦多以后,简直没过过人过的日子。“过得不好,哪敢跟她联系?我担心一旦发生联系,自己憋不住,跟她说实话,那她还不伤心死啦?”姚安徽说。我心里为姚安徽难过,但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C
姚安徽怀着和最初走进这间工场的所有人同样的心态,即无比美好的愿望——淘金梦,然而,他的梦想很快就被这里残酷的现实给击破了。进来的第一天,面对着恶劣的工作环境,难闻的化学气味和粗劣的伙食,他笑着对我说:“单师傅,只要能挣钱,再苦再累我都不在乎。人嘛,为了明天幸福,今天就得吃苦、”听了他的话,我真想把这里的黑幕告诉他,我想说,人到了这里,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未知数,谁还幼稚地去幻想发财和幸福?我进来已经半年多了,只见过活人被带进工场,车间顶头的那扇大铁门,从没有哪个工人站着出去过。最终,我保持了沉默,对他什么也没有说。我想,走进这里的人,想获得一点儿好心情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不是不容易,是压根儿就不可能,在这里,绝对不可能产生好心情。趁着他对这里无知,就让好心情多伴随他几天,推迟残酷到来的脚步。
然而,今天下午发生的一件小事,使残酷瞬息之间就降临到了姚安徽的身上。四点多钟,距离我们不远的214号台江莆田上厕所,因拉肚子多蹲十几分钟坑,回到岗位后,一名保安走过来,抡起橡皮棍就打。江莆田又矮又瘦,被打了两棍后就哭起来,说他是因为拉肚子实在提不起裤子,不是故意消极怠工。保安不听,说既然拉肚子,上厕所前为什么不说明?仍继续打。这种事,在我们这里是极为平常稀松的事,大家伙都低头做着自己手中的活,跟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大家都麻木了,见惯不惊了。可是姚安徽没经过。他睁大眼睛向那边张望。我用胳膊碰碰他,示意他别看,低头去继续做活。他没有理会,反而站起来。他说:“保安先生,他拉肚子,本来已经生了病,你们不给他医治,让他回宿舍休息,还这样打他。你们还讲不讲道理,有没有人道?”说着,他从岗位上向江莆田那边走去。我伸出手,在他的衣襟上扯一把,居然没扯住。保安掉过头,脸上露出凶恶,问:“你是新来的吧?看样子,你还不懂这里的规矩。”话音没落,一棍砸在姚安徽的头上。我看到姚安徽的身子晃了晃。紧接着保安抬起脚朝他的小肚子就是一脚。姚安徽往后退了两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冰硬的水泥地上。全工场二百多名劳工,全停下了手中的活,目光齐刷刷地往姚安徽这边聚。远处的人纷纷站起来朝这边观望。
姚安徽在地上坐了片刻,慢慢站起来。他猛地进身向前,一个饿虎扑食,把打他的保安撞倒在地上。“他妈的,反了你啦,敢打老子!”保安叫骂着从地上爬起来,拉开架势,挥舞橡皮棍向姚安徽扑来。
姚安徽往旁边一闪身,从侧面一腿把保安掼到地上。那名姓郑的保安在地上趴了半天才爬起来。这回他没有立刻进攻姚安徽,而是抬手抹了一把脸。我看到,他的鼻孔里有一缕殷红的血流出来。工场里发出一阵惊愕的唏嘘声。
我打心底里敬佩姚安徽的胆魄,同时因害怕他吃亏而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为姚安徽紧紧地揪着心。郑保安抹了一把脸后,他的脸整个儿成了一张大花脸。他笑一笑,笑声里夹杂着愤怒,也夹杂着几丝哭音,那张脸因笑显得滑稽而又难看。他推开橡皮棍把手下面的红色开关,顿时,橡皮棍前端的金属噼噼啪啪冒出蓝盈盈的火花,那火花噼噼啪啪作响。
另一名保安放开江莆田,也提着橡皮棍向姚安徽围过来。花脸郑保安晃了晃膀子,突然将冒着火花的电棒向姚安徽面门捣去。姚安徽慌忙伸出手去架。电棒捣到了他的手背。只听他尖叫一声,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两名保安围上去,一顿疯狂地棍打脚踢。姚安徽发出声声惨烈的哀叫,在工场间里回荡,听了让人毛骨悚然。他在我脚前的地上滚过来,滚过去。许多人见了都流下眼泪。
渐渐地,姚安徽的叫声微弱下来,滚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到后来,他不再叫,也不再滚动了。橡皮棍抡到身上,他的身子只是颤抖地收缩了一下。江莆田哭着跪到两名保安面前哀求:“你们别打了,这样下去,会打死他的。我求求你们,你们行行好吧。”
花脸郑保安一脚将江莆田踢翻在地,“去你妈的。都因为你这个小瘦猴,老子才挨了他的打。”
踢过江莆田,保安真的对姚安徽收了手。“以后你还懂不懂规矩?管不管闲事?”郑保安对面条一样瘫软在地的姚安徽说。
他们让我和另一个劳千把姚安徽架回宿舍去。他被打得实在太重了,嘴里一直缕缕地往外流着血。从宿舍回来,我壮了壮胆子,向保安请求:“郑先生,让医生进来给他看看吧,不然他会死掉的。”
“死掉?死掉拖到安大略湖里去喂鱼。”花脸郑保安恶狠狠地对我说。
“可是,他刚刚来这里,还没有为老板创造效益,就这样死了,老板万一……”我努力将我的愿望坚持了一下。
张保安想了想,去大门口医务室喊来夏医生,到宿舍给姚安徽开了点儿止血消炎的药。
夜里收工后,我给姚安徽代领了一份晚餐。回到宿舍,见到他,他正大睁着那双原本很有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在昏黄的电灯光下,我看到了他眼角风干的泪痕。无疑,这件事发生以后,他哭泣过。他是为自己的命运,为今天的遭遇,还是因为多管闲事后悔而哭泣呢?我不得而知,又不便问他。
晚餐姚安徽一口也没有吃。我劝他:在这里,最好不要打抱不平。我没敢讲他是多管闲事。“你那样做,丝毫不能帮助别人,反而为自己引祸上身。”我对他说。
通过下午这件事,我坚信姚安徽是一个有正义感,富于同情心的人。他有胆有魄,敢于斗争。在我们这里,缺乏的就是他这类人。为了避免他以后再吃亏,我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他:我们这里,是一个华人黑社会帮派开办的黑工场。他们向当地政府申请办理一套完整的合法经营手续,而生产的产品百分之八十都是假冒世界各国的名牌皮鞋、箱包,牟取暴利。只有百分之二十打的是自己的牌子,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专门招一些在加国找不到工作,没有饭吃的中国人到工场里来,采取只管饭,不开工钱的方式增加他们的利润。他们另外一种用工方式,就是派出一些人回到国内,以跨国劳工和涉外婚介的名义,玩弄手段把像我们这样想出国又没有门路的人骗到加拿大来。有的施行偷渡,有的采取假结婚,首先赚你一笔钱,之后再把你诱骗到这里来当劳工。一旦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
听了我的话,他深深地叹一口气,艰难地问:“我们就这么一直给他干下去?要干多久才能放我们出去?”
“出去?大概是不可能的。”我说,“听说最长的已经在这里干了两年多了。许多身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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