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魂断多伦多

作者:严夕奎




  米莉异性的气息直逼姚棋的欲望家园,在强烈的酒精作用和米莉的诱惑下,姚棋的意志渐渐瘫软……入住米莉家两个多月后的这个雪夜,姚棋终于睡到了米莉的床上。这一夜,他的意志彻底决堤,欲望横流。
  
  I
  
  多伦多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气温降到零下28摄氏度以下。春节在寡淡而又沉闷的气氛中度过了。人们的心情像窗外落雪的天空一样阴郁,每天干着永远也干不完的活儿。这回,姚安徽伤得很重,被打一个星期了还不能起来,终日地躺在床上。本来计划利用春节暴动逃亡的,姚安徽受了这么重的伤,走路都成问题,根本无法带领我们逃离这个魔窟。工人们十分关心他的伤势,每天下班后,大家都三三五五地围到他床前询问伤情,说一些关心体己的话。大家清楚,这次挨打,是因为姚安徽不愿意跟凯哥他们同流合污招致的。如果他同凯哥同流合污了,我们这二百多名劳工就永远掉进暗五天日的深渊了。我们焦急地等待着,在心底祈祷姚安徽的伤早日痊愈。
  大年初七夜里,雪依然落着,没有停歇,北风在外面呜呜地刮着。十一点下班后,劳累一天,工友们很快进入了梦乡。大约凌晨两点多钟,宿舍的大门“咣”的一声被打开了。平时,工人进到宿舍休息后,保安用一把大铁锁把宿舍唯一的一扇铁门锁上,翌日早晨起床再由保安打开,让工人到小院里散步。郑、张两位保安神色慌张,语气低沉但很威严地喊大家起床。宿舍的外面,站立近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年轻人。他们有的端着微型冲锋枪,有的握着手枪。所有人的脸部表情都十分严峻,嘴巴一律紧闭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大家赶快起来,带上被卧行李到大门外集合。”张保安说,“抓紧时间,越快越好。车就在门口停着。”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转移弄蒙了,一个个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我和大伙儿一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爬起来穿衣服。
  姚安徽扯了我一把,小声对我说:“老单,八成他们出事啦。”
  他的话提醒了我。对,大概是老板出了什么事?想到这儿,我的心突然突突地狂跳起来。
  姚安徽撑着床,吃力地爬起来,大声问:“郑保安,出了什么事?半夜三更要我们到哪儿去?”
  “他妈的,我们这间工场被政府当局发现啦,必须马上转移。”郑保安嘴里骂骂咧咧。
  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姚安徽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十分钟后,工人们抱着被卧、包袱陆陆续续往外走。姚安徽由我和邻床的一个小伙子架着,一步一步走出来。大家都抱着行李,姚安徽则空着两手。“你的东西?”我回头指了指他的床,示意他。他艰难地朝我笑笑,说:“不带了,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吧。”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异常紧张起来。想了想,我也把捆好的行李丢回床上。我不知道姚安徽为什么不带行李走,但我知道他不带行李一定有他不带的道理。
  来到外面一片不太开阔的广场上,我看见广场上并排停着四辆带篷卡车。先出去的工友正被那些持枪的人指挥着往车上爬。每辆车前都安排五名打手,其中两个人站在车厢里,三个人端着枪在车下的雪地上指挥工人上车。工友们先把背包、被褥扔到车厢里,然后手扒着车帮、脚踩着车轱辘往车里爬,上面的打手顺势扯着工人的胳膊往上拽。
  我们来到车前,姚安徽不走了,他站在雪地里,东西南北地望了一圈,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几辆汽车和站在车前的打手。最后,他回头向宿舍看了一眼。他沉默着,一动不动。身后,有人催我们上车。我想架姚安徽,他用胳膊肘拐我一下,制止了我的搀扶。
  第一辆车上已经上满了人。五名武装人员陆续上车。他们和五十几个工人共同挤在汽车的敞篷车厢里,监视着车上的工人。第二辆汽车也挤满人头。
  打手们粗暴地催促后面的人尽快上车。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人们身上,落在汽车顶篷上。在月白色的夜里,大地、房子、树林都是一片朦胧的白。
  人们陆陆续续爬到车上,地下渐渐地不像刚刚那么混乱了。
  排在前面的三辆汽车已经发动起来,单等最后一辆车上齐人,汽车就将开动,驶离这间已经暴露了目标的黑工场。
  就在这时,只听姚安徽高声喊道:“同胞们!工友弟兄们!大家赶快跑啊!这是我们逃离魔窟的绝好机会,今晚不逃,以后就没有机会——”他的喊声如平地惊雷在雪夜里炸响。他是拼尽力气喊出来的,声音显得变腔变调。在那一瞬间,所有的骚动都停息了,不管是工人还是凯哥的打手们。人们都被姚安徽这一嗓子惊呆了,世界一派出奇地静。
  紧接着,有打手低声骂道:“他妈的,是谁?不想活了吗?”
  工人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跳车逃跑,局面顿时大乱。
  “乒!”枪声响起来。打手低声咆哮:“都不准跑。谁敢跑,就开枪打死他!”
  一个跑在前头的工友随着枪声倒在地上。逃跑的工人都停住脚步,吓得不敢动了。
  “兄弟们,大家都是中国人,你们为什么要做凯哥的帮凶,手足相残哪?”姚安徽对那些持枪的打手喊。
  一个头目模样的打手奔到姚安徽面前,抡起铁棍劈头打下来。姚安徽的胳膊从我的肩上滑脱,身子瘫倒在地上。雪光照射下,我看到血从姚安徽头上喷涌而出,染红地上一大片白雪。
  “再敢煽动闹事,老子毙了你!”打手低声骂道。
  姚安徽艰难地抬起头,他的一张脸已经完全被血覆盖,目光中喷射着愤怒和不屈。他慢慢地挣扎着站起来,“同胞们,快跑啊!他们这几个人是阻挡不了大家逃亡的!再不跑,到了新地方,就没有机会了——”
  “乒乒”两声枪响,不知是谁凶狠地朝姚安徽开了枪。
  他像一堆稀泥瘫倒在雪地上。
  工人们大乱,纷纷跳车,地上响起一阵噗噗的双脚跳落到积雪上的声音。人啊,就是这么奇怪,当敌人向你下手之前,他拿着凶器对你进行威胁时,你是胆怯的,畏惧的。对于敌人来说,你是可控制的。而当敌人真正向你下手,他把刀子扎进你的身体,或者你看见你的兄弟、你的同志倒在敌人的枪口下,你反而坚强起来,勇敢起来,反而不再产生惧怕,不再受制于敌人。人们叫喊着,奔逃着,跟那帮打手搏斗着。工场前的开阔地上顷刻成了血腥的战场。枪声一阵阵响起来,有人三三两两地倒在雪地上。被击中的工人呻吟着,哭叫着,咒骂着……
  远处,响起了依稀的警笛声。
  “别再开枪啦!他妈的不准开枪!”有打手大骂。
  是枪声惊动了加拿大警察。
  我跑上前,扶起姚安徽,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要带他逃走,我要带他到医院救治,他是为了我们大家,拼了性命在拯救我们啊。姚安徽的手臂从我的肩头滑落。他睁开眼睛,万分虚弱地看着我,积攒了半天力气才艰难地对我说:“你快跑吧,我、已经不行了。逃出去,回到、国内,一定替我……找到陈小萍,告诉她,我在多伦……”
  他闭上眼睛,头歪到一边。
  我把他抱在怀里,我要把他送到医院去抢救。就在我抱着姚安徽迈步的时候,我的头上挨了重重一铁棍。我抱着姚安徽倒在厚厚的雪地上不省人事……
  
  J
  
  我在医院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我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姚安徽。同病房的轻伤工友告诉我,那天晚上姚安徽当场就死了。
  伤愈出院后,我找到警察署,打听姚安徽尸体在哪里。我要把他带回中国,把他带回陈小萍身边。生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跟陈小萍在一起。一个大胡子警官从电脑上调阅了一份姚安徽的资料,看了一会儿后,抬头对我说:“他已经被他的妻子罗林森·米莉认领走了。”
  我没有找到米莉,我不知道她居住的具体地址。过去姚安徽没有告诉过我米莉居住在哪个区哪条街哪个居住小区。在多伦多跟米莉生活了两个多月,他自己也没有搞清楚米莉居住地的名称。也许那片老住宅区压根儿就没有名称。我没有能够带姚棋回到祖国。临回国前,我连见他一面、到他坟前烧张纸的机会也没有,这不能不说是我的一大遗憾。他拯救了我们两百多名中国劳工,自己却为此牺牲了生命。牺牲了生命,他却不是英雄。可他是我心中的英雄。在我们两百多名苦难的劳工心中,他是最伟大的英雄。生前,就是那次被凯哥毒打以后,他曾万分追悔地对我说:“其实,除了长得丑陋以外,米莉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他甚至后悔离开她,跟着马坤到了那间黑工场。他说他害怕被她的真情打动,辜负陈小萍。那天马坤找到葡萄牙餐厅,他二话没说就跟马坤走了。走时,他居然都没有跟米莉打声招呼。
  三个月后,我回到了国内。那时,正是多伦多的春天,家乡闽南已经进入初夏。凭着姚安徽给我留的陈小萍的手机号码,很容易找到了她。其时,她已经离开泉州去了深圳,在一家中美合资企业打工。我把姚棋的情况告诉她,她哭得非常伤心。看着她瘦削的肩胛剧烈地抖动,我竟然找不到一句安慰她的话。许久之后,陈小萍停止了哭泣,声音幽幽地对我说:“谢谢你把消息告诉我。”
  望着她悲痛的神情,我只有在心里深深地叹气。
  过了半天,陈小萍喃喃地仿佛自语:“是我,害死了他啊。”
  责任编辑 张希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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