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0期
孝文帝之死
作者:于云瀚
“没有呀!冰天雪地的,奴才们都在宫内把守。”双蒙一脸诧异,“娘娘听到什么动静啦?”
“方才我清清楚楚地听到窗外有人,还将窗户碰了一下。”说着,她走到窗前,仔细地观察着,“看,这儿有个刚舔破的小洞,刚才那人肯定就是在这里偷听偷看的!”冯皇后不知道那人在外面看了多久,想想方才两人欲火高炽、卿卿我我的模样可能落在那人眼中,禁不住俏脸一红,心中的怒火随之蹿得老高。她转过身,下意识地拉拉衣服,遮住修长的玉腿,怒斥道:“你们都是一群废物!别人都站在窗外了,你竟然一无所知。我告诉你,若有丝毫差池,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双蒙脸色大变,跪在冯皇后面前,一个劲儿地叩头谢罪。
“滚起来!”冯皇后踢了双蒙一脚,吼道:“好好想想今晚有什么异常没有?什么人会走露风声?”
“今晚守宫门的是黄门太监刘腾,进宫的时候,在门口还遇上了彭城公主,进宫后又遇上了小太监陈狗儿和王泌——”双蒙垂首细想,“不过他们都没看清高大人呀!”
“彭城公主?她不是早走了吗?”冯皇后惑然地问。
“奴才在宫门处遇见她时,她正在等自家的车马。”双蒙连头也不敢抬地解释着。
“她一介女流,谅也不敢私自在宫里偷窥!”冯皇后略一沉吟,迅速做出反应,咬着牙道,“——先别管她了。你赶快带人去关了宫门,再将路上遇见的那几个人全部拿下,查问明白,看他们方才都在做些什么,若有疑点,就地诛杀!”说完,见双蒙还跪在那儿发愣,她一个耳光就抡了过去,“还不快去!”
看着双蒙捂着脸出门而去,再瞅瞅冯皇后铁青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高菩萨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就是刚才在床上那妖媚风骚的娘娘。他没来由地打个寒颤,小心地问道:“眼下该怎么办?”
“窝囊废,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冯皇后瞧了吓得脸色煞白的高菩萨一眼,小声嘟囔一句,随即吩咐道:“赶快随哀家出宫一趟。”
“娘娘要到哪里去?”高菩萨想不出此刻她出宫能做什么,却生怕她狠下心把自己带到野外,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剁了,慌乱地问了一句。
“你放心,哀家还舍不得杀你呢!”冯皇后忽然“噗哧”一笑,伸手朝高菩萨的裆间抓了一把,又倏地将脸一板道:“穿上衣服,跟我走!”
“皇后娘娘,到了!”驾车的太监张胜,稳稳地停下车,低声朝车内禀报。
冯府中显然听到有马车停下,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子探头瞧了一眼,见是宫里的马车,连忙迎出来,不相信似地朝张胜问道:“是皇后娘娘回来啦?”见张胜点点头,门子不敢怠慢,将大门洞开,眼瞧着马车驶过,方摇摇头道:“这么晚了,该不会出了什么大事吧?”
马车直行至正房前停下。此刻冯府上下早已被惊动,冯老夫人常氏和冯皇后的弟弟北平公、卫将军冯夙率一家老小都迎出来。常氏一把拉住冯皇后,数落道:“天这么晚了,又冰天雪地的,怎地记起回家来?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先进屋再说。”冯皇后眼下没心思理会这些,伸手殷勤地搀起母亲,朝屋里走。冯夙在后面狠狠地瞪了高菩萨一眼,竟吓得他一缩脖子。
进屋坐下,冯皇后顾不上问候母亲,更顾不上再摆皇后的架子,朝冯夙肃拜一礼道:“弟弟救我!”冯夙心中一颤,慌忙避开身道:“在官是娘娘,在私是姐姐,你的大礼弟弟受不起!——出什么大事了?”
“此刻来不及细述,姐姐知道你手下的精兵大概足有几千人,留守京城的太尉李彪又是姑姑当年一手提拔的,你与他也交往甚密。姐姐求你,赶快让李彪下令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好!”冯夙料到事情紧急,也不加细问,“我去!”说着匆匆走出房门。不一会儿,即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冯皇后脸上紧绷的肌肉略略松弛。沉默片刻,常氏终于忍不住问道:“妙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母亲,您就别问了。”冯皇后脸一红,朝高菩萨瞟了一眼。
“唉——”常氏长叹一声道:“妙莲,不是为娘的数落你。当初你进宫的时候,娘就叮嘱过你。当时你姐姐是皇后,你丝毫不顾及姐妹情份,为了皇后的地位,整日价讨好、引诱皇上,结果让你姐姐被废为庶人,进瑶光庵做了尼姑,靠青灯梵钟度日。这也就罢了。皇上立你为皇后以来,对你怎么样你也应该心中有数,那可真是时时相伴、夜夜侍寝,算得上是宠爱有加。你可不能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母亲,事已经出了。”冯皇后知道不说出真相,母亲还会唠叨个没完,便道:“女儿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咱快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是与他?”常氏指指旁边一直就没敢坐下的高菩萨。见女儿点了点头,又急急问道:“让皇上知道了?”
“皇上御驾亲征,不在宫里。女儿就是怕走露风声才急忙回家,让弟弟封锁京城的。”
常氏用怨毒的目光盯着高菩萨看了多时,恶狠狠地道:“若我们冯家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婆子做鬼也饶不了你!”
高菩萨被她盯得脊背发凉,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敢说。
“现在不是怪谁的时候。”冯皇后适时地出来打圆场,“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要被皇上知道。女儿记得母亲说过,洛阳大市上有个女巫十分灵验,女儿已将皇上的生辰八字带来,请母亲速速把那女巫找来做法。”
“你……你要做什么?”常氏闻言,一惊非小,良久,方苍白着脸问道,“难道你要咒皇上死?”
“眼下还有别的办法吗?”冯皇后眼中泛出狠毒的凶光,咬着牙道:“我就是要让他死!我要另立新君,我要临朝听政,我要让天下人都听命于我!咯咯咯……”
“放肆!这话是你说的吗?”内房传来一声沉喝,打断了冯皇后的狂笑。“我冯氏一门世受皇恩,你怎能生出这等恶念?”五十多岁年纪、白白胖胖的冯熙边说边在胡床上坐下,怒视了高菩萨一眼,转过脸冷冷地朝冯皇后问了句:“妙莲,这是什么人?”不等她答话,便高声吩咐道:“来人呀,把这个人轰出去!”冯皇后见父亲生气了,也不敢多说,向高菩萨丢个眼色道:“你先到马车里等着。”高菩萨在冯熙面前更是不敢多言,不待冯府的下人来轰,便低了头灰溜溜地去了。
“这个人不能留,留下就是个祸害!”冯熙望着高菩萨的背影,阴沉着脸说了一句,摆手止住张口欲言的冯皇后,道:“妙莲,你现在什么也别说了,听我的话,赶紧到悬瓠军中向皇上认个错,恳求皇上的原谅。皇上征战在外,你年纪轻轻的,一时冲动,这在咱们鲜卑人来说,倒也算不了什么——只是事不宜迟,今晚就赶紧动身!”
冯皇后听了父亲的话,沉吟道:“爹爹,这在咱鲜卑人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可皇上自登基以来就一门心思地遵从汉俗,受汉人毒害甚深,女儿真的去认了错,他能原谅女儿吗?”
“这……”尽管冯熙是看着皇上长大的,但他面对读汉书、遵汉俗的皇上总觉得捉摸不透,女儿能否得到皇上的原谅,他真拿不准。
“爹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冯皇后掠了掠额前散乱的头发,幽怨道:“皇上的心思把不准,冯氏家族的身家性命就不保,爹爹难道真的要等到大祸临头再想办法吗?当年,姑姑文明太皇太后不就是以母后之身临朝称制吗?姑姑能,女儿为何不能?女儿觉得,当务之急应该联络废太子及朝中反对皇上改革的王公贵戚,拥立废太子登基,然后再相机由女儿临朝称制。”
“哼,荒唐!时移事易,你以为当今皇上是可欺之主吗?”冯熙冷哼一声,不假思索地斥道:“皇上在悬瓠的大营,驻有近二十万精锐之师,吹口气儿就能把这一帮子人吹进十八层地狱!”
“那……那怎么办?”冯皇后这才感到自己原来的想法太过简单了,事态严重得出乎她的想象。
“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冯熙气鼓鼓地说,“冯氏一门生死难料,你舒心啦!”
“她恐怕也没想到弄成这样……”常氏在一旁解劝道。
“住嘴!”冯熙怒气冲天地打断她的话,“这都是你养的好女儿,还有脸说!”
“老爷——”常氏在女儿面前遭到抢白,脸上挂不住,掩面泣道:“天地良心呀,这怎么……怎么成了我的错?”
“爹爹,”冯皇后眼下顾不上安慰母亲,急急道,“您还是快想个办法吧!”
“洛阳大市上的那巫婆,据说灵验得很。”常氏在一旁听父女俩的话音,也觉得事非寻常,意识到眼下不是耍性子使气的时候,插话道,“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元宏咒死,岂不了当?”
“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屁话,人哪能就咒死了?”冯熙没好气地瞪着常氏怒斥了一声,随即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半晌,方重新坐回到冯皇后对面,压低声音道:“事到如今,咱也确实该想个自保之策啦!我想了又想,咱不妨三管齐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将有可能泄密的人抓到手中,然后派妥善之人到悬瓠军中去看看皇上的动静如何,再做定夺。过一会儿你回宫去,把这事办妥帖了。”见冯皇后点了点头,冯熙瞥了常氏一眼,又道:“方才我想了想,你母亲的话也有些道理,有用没用的,试试再说嘛!明天一大早就派人把洛阳大市上的那巫婆秘密接进府来,让她暗中做法,事情成与不成,都要将她就地处决,以免留下后患。再是,联络废太子元恂的事也应该立即着手进行,不过这事必须隐秘,也急不来,就由为父来办吧!”冯熙越往下说,越感到底气不足,长叹道:“唉,说到底这事儿毕竟太过冒险,冯氏家族的荣辱存亡……妙莲,你可让为父怎么说你呀,唉……”冯熙叹息着,转入后堂去了。
冯皇后却听得血脉贲张。只见她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道:“哼,就是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我也一定要抓住那个偷窥的狗才!”
三
刘腾跑出玉熙宫老远,方停下脚步。他找了个僻静的墙角,蹲下身来,脑子却急速地转动着。他想了又想,觉得此刻无非有几条道:一是故作不知,继续到门房当值。不行!他立时否定了,双蒙带高菩萨进宫时,只有他与彭城公主瞧见。彭城公主身份高贵,又是一介女流,于情于理都不大可能进宫偷窥,况且她出宫回府肯定有许多人瞧见。那么,皇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若此时回去当值,恐怕真个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有一条道就是去告密。冯皇后说过要杀小太子元恪,若告诉废后冯媛,她也许能相信,可问题是,冯媛连自身都难保,去告诉她又有何用?而且说不定还会为她招去杀身之祸,那么唯一可行的,就是到军中直接禀报皇上。可皇上若不相信怎么办?他可对皇后一直宠爱有加呀!所以还是不行!他苦苦地思索着,头大欲裂,也没拿定主意。
忽然,刘腾听到附近传来嘈杂的说话声,立即意识到这是皇后下令展开了搜索。大雪天隐藏行迹不易,形势已万分危急,他脑海中蓦地一个念头闪过:左右不过一个死字,自已在宫中当了半辈子差,也不过混了个小小的黄门太监,何不到军中告诉皇上,或可死中求生,也说不定就是个进身之阶呢!主意既定,他反倒镇静下来,侧耳听了听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分辨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凭着自己在宫里多年对地形的熟悉,选了一僻静之处,翻墙而过,终于逃出了宫。
城内夜晚照例实行宵禁,大街上静悄悄的见不到行人,只不时地有巡夜的兵士走过。刘腾借着墙壁的暗影,加快脚步躲躲闪闪地向城门处疾行。走到一个拐角处,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慌忙隐起身形。探头看时,见七八名军士骑马“泼喇喇”呼啸而过。他情知事情有变,四周打量一下,知道此处离城门已是不远,可看此情形,出城恐怕不易,弄不好还会自投罗网。此念一起,他不敢再往城门方向走,可一时间又想不出这半夜深更的该到哪里去。他此刻又冷又饿,胡乱找个阴暗的墙角蹲下来,不住地盘算着。蓦地,一阵暮鼓之声传来。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去瑶光庵。
月黑风高,天阴冷阴冷的,地上的积雪却被渐渐吹散了。刘腾暗暗感谢老天护佑,不敢有丝毫的停留,找准方向,一路疾走,来到了瑶光庵。庵的规模并不大,可因为是皇家寺院,寻常没人敢来打扰,周围寂静得很。他不敢去敲门,沿着墙瞅了瞅,找个僻静的地方翻身而进。
庵内他来过多次,知道废后冯媛的庵堂所在,因而脚落地后,向四周略一打量,便悄悄地径直摸进。没走多远,刘腾猛地听到一声娇叱:“什么人?竟敢夜闯瑶光庵!”就见两个人影从路旁的竹丛中闪出。他情知躲不过,索性走过去,见是两位巡夜的女尼,便揖手一礼道:“小人是宫里的黄门太监刘腾,有机密大事须告知在此静修的冯皇后,烦请两位女菩萨通报一声。”一位粗手大脚、腰佩长剑的女尼上前一把揪住他,喝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来?你鬼鬼祟祟地翻墙而入,定然有所图谋。说,究竟来干什么?”
“事情机密,不敢惊动庵内众人。”刘腾干脆放弃抵抗,平平地伸出两手道:“女菩萨,小人确实有机密大事禀报。若是你不相信,可先把小人的两手捆起来,然后再带小人去见冯媛皇后。这总该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