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0期

孝文帝之死

作者:于云瀚




  “这……”女尼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朝旁边的女尼询问道:“师妹,你说怎么办?”那师妹倒也干脆,掏出绳索道:“先把他捆起来再说!”师姐一笑,“师妹说的是。”
  刘腾被这两个尼姑折腾得没法,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了想道:“你俩知道小太子元恪吗?”两位尼姑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这我们自然知道。他怎么啦?”刘腾瞧她俩一脸担忧之色,禁不住心中一宽,“如果有人要加害于小太子,我该不该前来告诉冯媛皇后?”
  “有谁如此大胆,敢加害太子?”师妹气呼呼地问。刘腾乘机道:“赶紧带小人去见冯皇后,迟则生变。”两个人这下不再说什么,一前一后将刘腾夹在中间,急急走向后面的庵堂。
  三个人在一片松竹掩影的庵堂前停下来,师姐上前轻叩木门。就听里面有人问道:“外面是谁?这么晚了,有事吗?”师姐忙恭恭敬敬地答道:“住持大师,宫里有位太监来到庵中,说有机密大事禀报。”屋内沉默了片刻,方道:“带他进来吧!”
  昏暗的烛灯下,一位身穿缁衣、带发修行的女居士面朝佛像轻击着佛号,喃喃诵经。听到他们进来,头也未回。师姐上前一步,轻声道:“住持大师,那人带来了。”缁衣女居士仍未回头,只缓缓道了一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刘腾知是冯媛皇后,忙上前跪倒,口称:“奴才是黄门太监刘腾,拜见皇后娘娘!”
  “我早已不是什么皇后了,你也不必自称奴才,我的法号慧清。”冯媛截口道。
  “皇后……慧清大师,奴……奴才刘腾有机密内情禀报。”刘腾一时很不习惯,干咽了两口唾沫,方定下心来,从看到双蒙与高菩萨进宫说起,将在宫里所见的情形一一道来。冯缓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当说到冯妙莲与高菩萨说要杀死皇上与小太子元恪时,方见她的身子似是微微一震,随即问道:“她真是那么说的?把说这话时的情形,详详细细地重说一遍。”
  “是!”刘腾答应着,于是,将那晚高菩萨与皇后偷情,事后担心被皇上发现,冯妙莲皇后便想先弑君再谋害太子,然后自己临朝称制等话细细叙述了一遍。
  冯媛听罢,慢慢地转过身来。这是一张端庄文静、美若天仙的脸庞,而且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高贵而冰冷的气质,使人不敢逼视。
  她是冯熙的正室博陵长公主所生的嫡亲长女,自幼熟读诗书,精悉礼仪,凡事循规蹈矩。她十六岁时,与同龄的妹妹冯妙莲一同入宫伴驾。初入宫时,皇上对冯媛很是宠爱,频频临幸,不久她就珠胎暗结,随即被册立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而,她的异母妹妹冯妙莲却乘姐姐怀孕身子不便之机,想方设法地趋奉讨好皇上,并时常在皇上兴味盎然之际诋毁姐姐。终于有一天,为情欲所迷的皇上被说动了,下令废冯媛为庶人。冯媛情知是妹妹在背后搞鬼,但性情高贵的她没向皇上做任何争辩,反而主动请求皇上允许她入瑶光庵静修,不想这一住就是五六年。在这几年间,她除了晨昏念佛诵经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抚养太子元恪。按照鲜卑人旧有的习俗,为了避免后党干预朝政,皇妃一旦生下皇子,其母即被赐死。元恪降生之时,冯媛刚生下女儿不久。其母恭妃素与冯媛交善,临终前便将元恪相托于她。多年来,冯媛一直将元恪视如已出,眷顾有加,此刻骤听刘腾说冯妙莲要加害于他,她焉能不惊怒交加?
  “你有什么主意?”冯媛默视刘腾良久,方问了一声。
  “小人以为——”刘腾显然没料到冯媛一下子就问他有什么主意,一边思忖着一边说道:“——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通知皇上知道,只有皇上才能救太子。”
  “城门已封了吗?”冯媛又问一句。
  “是的!”刘腾不得不佩服冯媛心思之缜密,只能实话实说,“冯妙莲皇后知道事情败露,已下令封锁了城门。小人迫不得已才来搅扰大师清修,求助于您的。”
  冯媛听了,沉吟片刻,唤道:“仪真——”
  一直站在刘腾身后的师姐答应着,上前一步道:“住持大师有何吩咐?”冯媛一指刘腾道:“先带他去用斋,然后送他到后院的知客堂歇息吧!”仪真躬身答应道:“是!”刘腾听了,急道:“皇后娘娘,不,慧清大师,你可不能不管呀!”仪真从后面推他一把,斥道:“少啰嗦,住持大师自有安排!”
  
  四
  
  位于皇宫之内的听政殿,此刻也是灯火通明。冯妙莲身着皇后服饰端坐殿上,侍候在旁边的是宫内副总管太监双蒙,阶下站立着留守洛阳的仆射李冲、太尉李彪,鲜卑贵族穆泰、陆睿,以及北平公冯夙和冯皇后的父亲冯熙。
  冯妙莲扫视众人一眼,开言道:“皇上亲率大军进攻南齐,已经离京三月有余,军行顺利,连克新野、南阳、樊城,现驻军悬瓠一带。据太尉李彪报称,近来北方高车国趁皇上率大军南下之机,抗拒王命,颇有异动,大将军宇文福征战不利,形势已相当危急。更令人可惧的是,宫中也有人借机骚动,散布流言,蛊惑人心。哀家思虑再三,此刻皇上攻打南齐正急,不便乱了他的心神,以免举国震动,特传令镇北大将军元思誉率军南下,一则堵截高车国叛军,二则加强京城防卫。不知各位有何高见?”说罢,用眼睛紧盯着仆射李冲。
  李冲夜半三更被宫内太监传来,便心怀忐忑。及至到了听政殿,见到已经先来的几位中,除了冯熙、冯夙父子俩外,还有因反对皇上推行汉化改革而责令在洛阳暂住的两个老顽固,他心中更平添了几分忧虑。此刻虽听出冯皇后话中有异,双目又盯紧了自己,便踏前一步,躬身道:“皇后娘娘,可否允许微臣问李太尉几句话?”冯妙莲面含微笑,点点头道:“问吧!”李冲随即转首面朝李彪低声问道:“李太尉,不知高车国之事何时得报,本官为何不知?还有,据说你下令封锁了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究竟所为何事?”李彪冷冷一笑,答道:“午后方才得报,因事情紧急,又遍寻李大人不到,下官不敢拖延,便自作主张,进宫报告了皇后娘娘。娘娘认为军情紧急,便让下官封锁了城门。”
  李彪家境低微,本是经李冲推荐提拔才得以位至太尉的,此刻竟狠狠地反噬李冲一口。李冲听了这话,禁不住怒气填胸,脸色骤变,声音不知不觉间抬高了许多,怒道:“李彪,你说这话究竟是何用心?午后本官一直在衙门内,何来遍寻不到?况且,留守京城洛阳,本以任城王元澄为主,以我俩为辅佐,你可曾将消息报告给任城王知道?”说罢,李冲朝冯妙莲大声道:“请皇后娘娘先治李彪欺瞒之过,然后请任城王一并前来议政。”
  “哀家方才已派人去请,任城王偶感风寒,不便前来。”冯妙莲淡然说了一句,随即脸色一变道:“李大人,哀家倒要问一句,李彪寻你不到而进宫告急,何来欺瞒之罪?你难道还大过哀家不成?你面朝哀家大呼小叫,又该当何罪?”
  李冲被冯妙莲一连串的责问,说得额头见汗,忙跪倒在地道:“请皇后娘娘恕微臣失仪之罪!”话音一顿,思及职责所在,又道:“微臣方才所言,虽稍嫌过激,可全然出于为国之心。微臣受皇上重托,辅佐任城王元澄留守京城,凡事便不得不问个明白,以便采取对策。眼下高车国军情不辨真假,就先行封锁了京城,恐怕此举会引起全城震动,实属不妥。再者,冒然令元思誉大将军率军南下拒敌,一旦中敌奸计,后果也将不堪设想。为今之计,微臣以为,一方面应先派得力之人探明敌情;另一方面应着即派人告知皇上,请示应对之策。请皇后娘娘明察!”
  冯妙莲正襟危坐,一脸肃然朝李冲道:“眼下情况紧急,任城王元澄患病,京城防务又不可一日无主,哀家素知李大人深明大义,特与你相商,可否将洛阳防务交由太尉李彪全权处置?”
  李冲闻言,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半晌方煞白了脸道:“微臣受皇上重托,辅佐任城王防卫京城,眼下既不见皇上明诏,又不见任城王元澄前来,恕微臣难以从命!”
  “怎么,你难道想抗命吗?”冯妙莲见相商不成,勃然变色。
  “先有皇命,然后才有娘娘之命。”李冲见冯妙莲已经摊牌变脸,心中反觉稍定,冷然道:“——既然娘娘所命与皇命相违,微臣只好以皇命为先!”
  “不知死活的东西!”冯妙莲没料到李冲的骨头这般硬气,竟被他顶得一愣,迅即拍案而起,怒道:“来人呀,把李冲拿下!”
  早已守候在殿外的御林军和众太监,闻声一拥而入,七手八脚地将李冲摁倒在地。李冲未料到会生此变故,强挣着抗声道:“皇后娘娘,微臣所犯何罪?微臣不服……微臣要到皇上面前申诉一切……”
  “取下李冲的兵符,将他打入天牢!”冯妙莲恨声道。
  左右答应一声,从李冲怀中搜出兵符,双蒙下去拿过来,摆手命令众人将骂声不绝的李冲拖了出去,然后媚笑着将兵符递向冯妙莲。她伸手接过,略看了一眼,吩咐双蒙将兵符交给李彪,然后含笑朝李彪道:“李将军,京城洛阳的防务重任,哀家就交给你全权处置,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哀家及冯氏一门对你的信任啊!”
  李彪自然明白,这一句话其实就是他一生的生死荣辱之所系,值此非常时刻,他也唯此一途而别无选择,想及此处,他“噗嗵”跪倒在地,双手接过兵符,道:“微臣即便肝脑涂地,誓不辜负皇后娘娘的信任!”
  “李太尉请起!”冯妙莲伸手虚让一下,待李彪站起身,又朝他灿然一笑,方扫视殿中众人一眼道:“眼下李冲已经除去,剩下的眼中钉就是任城王元澄——李太尉,你以为应如何处置元澄?”
  “皇后娘娘——”李彪朝上拱了拱手道:“微臣以为,眼下有两件事须急办:一是立即到李冲营中,接掌兵权。洛阳留守三人之中,以微臣所辖兵力最少,一旦情形有变,后果不堪设想;二是赶紧处置元澄,以免他登高一呼,乱了阵脚。”
  “如何处置?”冯妙莲急问。
  “像李冲一样,如法炮制!”在一旁憋了半晌,一直没机会说话的穆泰大声道:“派人唤元澄进宫,缚起来了事!”陆睿听了,也随声附和道:“对,对!这办法就好!”冯妙莲听了,一时拿不定主意,侧首看了看周围几个人,见李彪低头沉思,便问:“李太尉觉得怎么样?”
  李彪抬起头,见冯妙莲只拿眼瞧定了自己,禁不住心中暗自得意,面色却极为恭敬,拱手答道:“微臣以为,任城王不同于李冲。当堂擒下李冲,对外可称他犯下了大不敬之罪,冒犯了皇后娘娘。当堂擒下任城王,别人问起来,如何应对呢?他是当今皇上的叔父,辈高位显,称他大不敬,恐怕难以服众。所以,微臣以为应用火攻。一把火烧起来,发生什么情况,咱一句‘救援不及’,便可推得干净。若能适时地把任城王从大火中救出来,恐怕他还会对皇后娘娘感激不尽呢!”
  冯妙莲听了,连连点头道:“李太尉所言,极是有理。一切就依你所言,着即办理!”李彪恭施一礼道:“多谢皇后娘娘夸奖!不过微臣势单力孤,此行尚须借用北平公冯夙将军和双蒙大总管的大力,特恳请娘娘允准!”
  冯妙莲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朝李彪投过赞许的目光,吩咐道:“冯夙、双蒙,你俩跟随李太尉前往李冲军营接掌兵权。记住,一切听从李太尉号令行事!”
  冯夙、双蒙见李彪自愿将大功分给自己,禁不住都是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谁主谁从,上前躬身道:“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冯妙莲朝两人摆摆手,抬头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快交三更了,叹息着抚慰道:“李太尉,今晚就偏劳于你,即刻动身吧!”李彪躬身施礼,又一抱拳道:“得令!”说罢,朝冯夙、双蒙招呼一声,三人一前两后走出大殿而去。
  李彪率二百余弓箭手到达城东的永康里时,已是四更天了。但见残月如钩,繁星满天,周围一片寂静。
  李彪令军卒在远处下马,悄悄地将任城王府团团围住。他选一高处站定,仰望王府华丽的门楼和府内花楼上的点点灯火,心里一时说不出是啥滋味!
  校尉崔岱见李彪急匆匆而来,却又迟疑着不下令,一时摸不着头脑,便问道:“大人,任城王犯了何罪?是不是该放火啦?”
  “任城王犯了何罪?”李彪闻言一愣,喃喃重复着,想想此举确实太过阴毒,可情势迫人,不得不然,禁不住怒吼道:“不用你管!——给我点火烧!烧!扔火把!放火箭!见一个射杀一个,一个活口也不留!”崔岱被他吼得一愣,抬眼瞧时,见他的脸扭曲着极其恐怖,不禁打了个寒颤,忙喝令道:“快!快!放火箭!”
  随着这一声令下,一支支火箭“嗖嗖”飞进院中,大门处也堆放了柴禾、投上了火把。霎时间,任城王府变成了一片火海。
  “起火啦——”
  “快救火啊——”
  “救人啊——”
  不一会儿,院内传出嘈杂的吆喝声、哭喊声,院门也“咣啷”一声被打开,院内之人狼奔豕突地向外涌。李彪大喝一声:“放箭!”又劈手夺过崔岱的弓箭,抬手就射,正中前面一人的胸膛。那人手捂伤处,圆睁着惊恐的大眼,倒在地下。
  一阵箭雨过后,大门处已射倒了一片。众人见状,赶紧关上大门,有的则试图翻越墙头逃命,但同样被围在墙外的弓箭手射倒。
  火势越来越大,哭喊声震天动地,永康里的里正及里内百姓也都被惊醒。他们手持水桶、铁锨等灭火之物,抬着梯子,从不同方向纷纷围拢过来。李彪朝崔岱耳语几句。崔岱迎上前大喝道:“在下是洛阳守军千夫长崔岱,率军追赶盗贼至此,没料到他们竟逃进任城王府放了大火。你们回去,照看好自家的房屋不被延烧,这里危险,大火由我们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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