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期

走进敦煌的魔鬼

作者:何 奇 陈 钰




  他挥舞着拳头激动得嗷嗷直叫:“我一定要把这些宝物搬到美国,搬到我的博物馆,搬到我的博物馆去!”同时,他在心里嘲笑、挖苦着那些先他一步来到莫高窟的家伙们:“这些蠢猪,只知道藏经洞的佛经,竟然没有发现这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狗屁不懂,不懂!蠢猪,蠢猪! ”
  华尔纳之所以这样想,只因为他是艺术史学家,与其他考察家挖掘的对象和研究的问题角度不同罢了,那些“蠢猪”早已在自己的国家获得了美好的声誉和无以计数的金钱,而并非是不懂艺术。
  这个美国佬确实震惊了!在王翻译问他有何观感时,他竟脱口道出了内心的真实情感:“我除了惊讶,除了目瞪口呆,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用胶布剥离壁画
  
  这天,王道士从城里回来了。他是听到又有外国人来千佛洞的消息后,夜晚悄悄赶回来的。
  自从那群俄国散兵离去之后,他对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莫高窟有点失望,募集资金修复洞窟的劲头也没有以前大了。他清楚,对于他向外国人盗卖藏经洞经卷的事,敦煌香民和官方衙门仅仅知道点皮毛,如果知道了全部内幕,他将会被香民们赶出敦煌,剁掉手指,抽筋扒皮……
  这些年,他开始有点后悔了。然而,他所想不通的是他用经卷换取的那些银子,大部分都用在修复洞窟、清理积沙和重建三层楼殿上了,并没有中饱私囊,为什么大家还跟他过不去?即使他挥霍浪费,他一个孤家寡人,能挥霍多少?难道眼看着这些经卷都叫那些地方官吏掠为己有,或者腐烂丢失?人们为什么不理解?
  对于人们的不理解,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一直想用什么办法来补救补救,挽回他在香民中的名誉和声望,然而,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近日来,他渐渐觉得现在惟一补救的办法,就是加紧修复剩余的那些洞窟,凿通洞窟之间的甬道,给香民们多办善事。但是,办这些事情需要大量的银子。先前几个外国人捐助的银子都用完了,向地方衙门要钱,绝对要不到一分!靠化缘摆道场,到死也弄不来几个钱。没有银子,他有心无力,只好望洋兴叹了!
  华尔纳来到千佛洞的消息是他两天前听说的。当时,他忽然又产生了向外国人募集资金的想法。在这二十多年时间里,他觉得只有那些外国人讲信誉,好善乐施。但他清楚,那些外国人之所以出手大方,舍得掏银子,完全在于藏经洞的经卷,说白了,就是一种赤裸裸的金钱交换……
  一提到金钱交换,王道士又突然像触了电,浑身震颤起来!他经过再三权衡,最后偷偷回到了莫高窟……
  华尔纳已在莫高窟参观浏览了五六天,现有的四百多个洞窟,他基本上都过目“考察”了,并且拍下了大量的照片,测量绘制出图画。一些他认为艺术价值很高的壁画,已在心中暗暗“圈定”要带走。这里的艺术瑰宝基本上都已“成竹”在胸了,下一步就是怎样得到、怎样带走的问题。他清楚,这项工作的难度非同一般。所以,他开始绞尽脑汁,运筹帷幄了。
  他的第一个计划就是趁王道士不在,偷偷把他“圈定”的壁画用化学胶布粘取下来。他在美国就准备好了粘取壁画的化学胶布;第二个计划就是用狐尾锯或者铁铲切割。但这些天王翻译一直伴随在他的左右,没有下手的机会。他清楚,这个王翻译虽然是他拿钱雇来的,但毕竟是中国人,让他发现也将是很不利的。
  这天晚上,他支开王翻译悄悄钻进洞窟,粘剥下第一批壁画……第二天晚上,他又准备去粘剥,忽然发现王道士回来了。王道士的突然回转,使他不敢贸然行动了。他并不是就此罢休,而是怕贸然行动把事情弄砸了。
  华尔纳一连几天都按兵不动,在暗处观察王道士的态度。但狡猾的王道士也按兵不动,也在暗中观察华尔纳。华尔纳无计可施,这天终于忍不住去拜见王道士,想探探王道士对他带走壁画的态度。
  对于华尔纳的造访,王道士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他反复斟酌了几天,决定冒死跟这个外国人秘密接触,做最后一次“交易”,但原则是不提“交换”二字,因为他害怕叫别人抓住把柄。一切都靠对方去领会——既要使双方都达到目的,又要让别人无把柄可抓。所以,他对华尔纳的来访,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也不显得冷淡。
  华尔纳知道王道士需要银子,就直截了当地说:“道长,银子我这里有的是,但我们美国人也很讲究礼尚往来……”他说到这里停住了——意思再明白不过。
  王道士听到这里,心里“呼”地来气了:他本来就害怕这个敏感的字眼,他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心里骂道:这些外国佬,真不谙事理!你悄悄放下银子,偷偷带走壁画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给本道找麻烦?他心里很不乐意。
  华尔纳见此情景,以为王道士嫌他没有带来现银,心里骂道:狡猾的老东西,你以为我的银子白给你?我不见兔子决不撒獾,扔出银子就得有响声! 他又把王道士的意思领会错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华尔纳无果而回。他准备像原先那样偷偷行动,但王道士派出两个弟子白天晚上跟着,监视着他的行动,他不敢动。华尔纳简直气疯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华尔纳改变了策略:每天无事般在洞窟里转悠、拍照片、绘壁画,还像奥登堡那样装做文物的保护者,对毁坏佛像和壁画现象大加谴责,还帮民工修复毁坏的洞窟,想以此来麻痹王道士。这天,他正在监禁过俄罗斯散兵的洞窟里拍照,王道士突然来了。他看到王道士,觉得这是一个“表演”的好机会,便指着那些被毁坏的佛像和壁画,谴责起来:“看看这些残暴的家伙,把洞窟毁坏成什么样子了!怎么可以在神像脸上乱刻乱画呢?这是对佛的亵渎,亵渎!佛祖会降罪给他们的,会降罪给他们的!”在一尊宣讲莲花经的坐佛上,有沙俄散兵们刻的斯拉夫文下流话。见此情形,他破口大骂:“这些下流的东西,简直是一伙猪猡,一伙强盗,强盗!这是对东西方古代文化艺术的最严重的破坏!是无法弥补的罪过啊!”
  来到另一个洞窟,看到平台上摆放着杂物,旁边有倒塌的锅灶,成堆的柴灰,佛像全毁坏了,整个洞窟黑乎乎的,便喝道:“这是谁干的?谁干的?这难道是人干的事情吗?”他举起拳头,向王道士叫喊着,“我抗议!我抗议!”
  王道士见此情景,禁不住“嘿嘿”笑起来。
  华尔纳瞪大眼睛吼道:“笑,笑!道长,你还能笑得出来?看看,这些珍贵的艺术品都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你还笑,我强烈抗议!”
  王道士“嘿嘿”笑着说:“你抗议谁?这是政府衙门干的事。是他们把沙俄骑兵安排在这里的,我等有什么办法?华大人如果想抗议,就到政府衙门里去抗议吧,在本道面前白说,白抗议。”
  其实,华尔纳只是叫喊给王道士听的,是做样子,哪会去政府衙门抗议呢?
  他一连去了好几个洞窟,走到哪个洞窟,看到毁坏的佛像和壁画,就滔滔不绝地谴责起来,同时,给那些小道士们讲说应该怎样保护佛窟等等。看完骂过后,又对王道士好言说道:“王道长,您老知道我们不远万里从美国涉过重洋来这里的目的吗?我们不为别的,完全是为了保护这里的洞窟和壁画,来拯救这些即将被毁坏完了的佛教文化艺术。如果这些洞窟不很好地保护起来的话,很快就会被毁坏殆尽,再过二十年还有什么可看的?”
  王道士跟在后面,默不做声地听着,有时附和着点点头,有时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心里说道:不要解释了,本道知道你们从外国来这里为什么,干什么!
  华尔纳的这些表演太精彩了,具有很大的迷惑性。然而,他小看了这个猥琐木讷的王道士。这些年,他在与斯坦因等外国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已领教过这些雕虫小技,他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对华尔纳一伙看得更紧了,像个尾巴,牢牢地粘在他们的屁股上。
  王道士这一手,使华尔纳气恼至极,焦急万分。因为他们的时间有限,资金费用上也不允许他们再这样拖下去。再说,夜长梦多。他已听说敦煌民众对斯坦因们掠夺敦煌藏经的行为大为不满,有的香民到地方衙门闹事,还扬言要惩处王道士。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过长,一旦让香民知道,谁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此,华尔纳不敢再逗留下去了,想抓紧时间把他“圈定”的壁画弄到手后,马上离开。但两个小道士紧紧盯着他们,连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他决定再次铤而走险——偷窃!
  这天晚上,他趁夜深人静,避开监视他的小道士,偷偷钻进洞窟,取出装着特殊胶液的瓶子准备粘剥壁画,不料王道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华大人,你在干什么?”
  听到有人说话,华尔纳惊叫一声:“啊——”手里的胶水瓶险些掉在地上,回头见是王道士,嘴里嗫嚅着:“我我,我在试验这种东西的粘合作用,只是试一试……”
  王道士板着脸问道:“谁让你这么干的?难道你没有听说香民们在闹事吗?”华尔纳不知怎么收场,心想这下完了!但王道士左右看看,悄声道:“赶快收拾东西回帐篷去,让别人看到就了不得了……”
  华尔纳见王道士没有处罚他这个梁上君子,反而让他赶快回去,心里幡然醒悟——王道士并不反对他的行为。
  华尔纳心里异常激动,准备说什么,王道士道:“明天再说。”
  华尔纳收拾起东西,兴冲冲地回到了驻地。
  抓贼又放贼,王道士的用意再明白不过——华尔纳大彻大悟了:要想得到这里的珍宝,下一步棋应该……
  第二天晚上,华尔纳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出门了,但他不是去洞窟里粘剥壁画,而是去了王道士的居室,把70两银子放到了王道士的面前。王道士对于华尔纳的深夜来访早已料到。他没说什么,收下华尔纳的“布施”,把他的名字记在《功德簿》上,便无声地打发他出来……
  这种送客方式,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嫌,华尔纳起先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同时,担心银子会不会打了“水漂”儿。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发现他的那些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监视他们的那些“尾巴”,对他们盯得不那么紧了,又过了几天时间,那些“尾巴”就不见来了。
  这不就是对他们剥离壁画的默认吗?
  华尔纳高兴极了,于是,放开手脚,随心所欲大干起来。他用铁铲和胶布,疯狂地粘取他“圈定”的壁画,掠劫着莫高窟的文物……
  他的强盗理论是:这些壁画和彩塑,与其让那些俄罗斯骑兵毁坏了,让那些不懂艺术的强盗糟蹋掠夺了,倒不如让他一齐剥离下来带到美国去。所以,他肆无忌惮地剥离着,随心所欲地粘取着,最后,比较完整地剥离下12幅壁画,而没有剥离下来、被毁坏的壁画不计其数。洞窟被剥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后来,学术界评论说,华尔纳对壁画的破坏程度,相比残暴的俄罗斯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离开莫高窟时,华尔纳似乎意犹未尽,在编为328号的洞窟里,望着那尊唐代半跪式观音菩萨像,蓝色的眼窝里闪射着贪婪的光。后来,瞅准一个机会,把这尊塑像搬下来,装进自己的柳条箱里……
  这尊三尺高,一腿跪地,双手合十,头盘高髻,面容华贵,雍容安详的菩萨,在洞窟佛龛上沐浴了一千多年的袅袅香火,最后被残忍地搬离出洞,带到了异国他乡,现存于美国哈佛大学赛克勒博物馆,被视为“镇馆之宝”。另外,还搬走了257窟的北魏彩塑飞天,还有许多彩塑也遭此厄运!
  回国后,华尔纳喜形于色地在别人跟前炫耀说:“这些东西是极宝贵的珍品。在美国我们还从没有见过能与之相比的东西。同时,它们与德国人从新疆的壁画上锯下来的成了方形的壁画相比,也可能会引起他们的嫉妒。”
  华尔纳在莫高窟大剥大掠了十余天后,带着大批文物离开了。他们是悄悄离开的,没有大肆张扬,因为他们带着盗窃的文物。王道士也没有前去送别,因为他最害怕招来“向外国人‘盗卖’莫高窟文物”的罪名。
  华尔纳的马车经过大泉河桥,向山下滚滚而去。华尔纳到大桥头上停下了,慢慢转回身,抬头望着西崖上的洞窟,眼角里流露出难舍难分的神情,夹杂着强烈的贪婪,仿佛大烟鬼舍不得上好的鸦片烟一般,嘴里念叨着:
  “ 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搬到美国去!”
  
  王道士受到围攻
  
  华尔纳回到美国后,因考察挖掘中国敦煌莫高窟取得的辉煌战果,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声誉和奖赏。正当华尔纳陶醉在鲜花、掌声的美好气氛中时,一场灾祸正迅猛地涌向莫高窟的王道士。
  佛诞日那天,敦煌城和附近乡村的人们坐着车、骑着马和毛驴,从四面八方来到莫高窟烧香拜佛。这时候,人们发现一些洞窟的壁画被人剥离了,那尊半跪的观音菩萨也被人搬走了,再仔细看看,还发现一些佛像彩塑也不见了……洞壁上白一片,黑一片,遍体鳞伤。此情此景,一下激起众怒!香民们吵吵嚷嚷找到王道士,谴责追问:
  “谁铲去了壁画?”
  “谁偷走了佛像?”
  “……”
  王道士自认为他默许华尔纳剥离壁画、搬走佛像、彩塑的勾当别人不会知道,没想到华尔纳刚刚离开莫高窟,人们就发现壁画和佛像被盗走了。他面对香民们的质问,一时无语,也不知说什么。但愤怒的人群非要他说清壁画和佛像的下落。因为莫高窟是敦煌香民供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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