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3期

天无飞鸟河无鱼

作者:臧勇强




  钱有真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心平气和地跟钱海仁谈谈为好,只要他不再找麻烦,可以给他一笔钱。主意拿定,他来到村里一家小酒店,找了个清静位子坐下,叫人去把钱海仁找来。
  钱海仁听说钱有真找他,笑了笑,心说:怕了吧?我就知道你心中有鬼!他挺起胸膛来到小酒店,在钱有真对面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说道:“你别耍什么花招,老子不吃这一套!”说完,翘起二郎腿,叼着烟,含混不清地加了一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忙着呢!”
  钱有真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平心静气地说道:“咱们都在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事好商量,犯得着去打官司吗?”
  钱海仁摇了摇脑袋,“那要看你怎么个商量法?除非你们厂今后不再放污水!”
  钱有真眉头一皱,“这不可能!办厂哪有没污染的!只要你肯撤诉,并保证以后不再闹事,我可以考虑给你一笔钱,但不是赔偿,算是扶贫!”
  钱海仁见他盛气凌人,满嘴都是训人的口气,想到关在拘留所里的七天,不由怒从心起,忽地跳起来,瞪圆了双眼说道:“毒死了我的鱼,认错的该是你!哼,今天你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不要!这官司我打定了,谁怕谁呀?老子手上有证据!”说罢,将烟蒂狠狠一扔,愤然离去。
  钱有真气得脸色发紫,“不识好歹的东西,要打官司,还不定谁输谁赢呢!”
  
  法院开庭那天,旁听席上坐满了村民。钱有真是桃花山化工厂的法人代表,坐在被告席上,和钱海仁面对面,两人谁也不看谁。徐律师慷慨激昂地宣读完诉状,化工厂法律顾问读过答辩状,法官开始发问:“原告诉被告放污水,毒死了原告养的鱼,有无证据?”
  钱海仁头回见这阵势,两眼发直地看着法官,徐律师用肘尖碰碰他:“法官问你,证据带了吗?”钱海仁如梦初醒,答道:“带了。”低下身从塑料袋里取出一瓶水,高举在手,晃了晃,神气地叫道:“这就是证据!”
  法官问道:“这能证明什么?”
  “这是我从鱼塘里取的毒水!不信?你喝口试试,保你上吐下泻!”
  一阵哄堂大笑,法官哭笑不得,再问:“原告亲眼看见被告放污水?”
  钱海仁道:“看见了我还会往鱼塘里放水吗!”
  法官又问:“鱼的死因,是否经过有关部门鉴定?”
  钱海仁哪里懂得打官司的奥妙,徐律师只是叫他多找些证据,也没跟他多交代,他摇摇头,“没有。”但一想这样回答不妥,忙补充道:“鱼全死了,全村的人都看见的,不信可以问他们。”
  不等法官发话,旁听席上的村民乱哄哄地叫道:“对,我们亲眼看见的!”
  钱有真板着脸,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法官当庭宣判:原告既无证据证明鱼的死因,又无证据证明被告的污水与鱼的死有必然联系,故驳回原告赔偿请求,如有不服,可在十五天内上诉中级人民法院。
  钱海仁脑袋“嗡”地一响,差点晕倒。他转身去找徐律师,早没了踪影。他一口气追到律师事务所,徐律师正靠在皮椅上,悠闲地喝着茶,一见钱海仁,慌忙起身,满脸堆笑道:“不好意思,今天的法官我不熟悉。”
  “你不是说一定能打赢吗?”钱海仁大声质问道。
  徐律师把脸一沉,“你听错了吧,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判输判赢那是法官的事。再说,你也没能提供有力的证据啊。”
  “你明明说过的,怎么又赖了呢?”钱海仁提高了音量,但又不敢跟他弄僵,“我不服,我想上诉!”“那你再准备两千五百元律师费和两千元上诉费。”徐律师不慌不忙地说道。
  一听还要交钱,钱海仁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还要这么多钱?”徐律师点点头道:“这是行规。”
  官司输了,白白搭进去几千块钱,想上诉还得加倍掏钱,怎么办?他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啊!钱海仁绝望了,他真想狠狠揍徐律师一顿,但一想,老婆快要生孩子了,自己再闹出点什么事,这日子还真就甭过了。钱海仁眼前一阵发黑,他蹲在律师事务所门口的台阶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钱海仁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春香得知败诉,忍不住哭了,钱包大也在一边摇头叹气。山英一句话也没说,两眼发直,手扶着大肚子,费力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像憋着什么,想哭又哭不出来。钱海仁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好不心酸,哀求道:“歇会儿吧,你这一步又一步,像是在踩我的心啊。”
  山英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天哪,这日子没法过了!”
  钱海仁上前扶住她,泪流满面,“都是我没用,让你跟着我受苦。”
  当晚,山英肚子疼得厉害,家人赶紧找车往县医院里送。山英在产房里折腾了大半宿,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才四斤重,浑身发紫,经过医生的抢救才哭出声来。医生摇摇头说,这孩子在妊娠期间中过毒,怕养不活。孩子出生没多久,就插上了氧气管,特级护理每日要花两百多元。
  钱海仁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城里有个卖血的老朋友,连忙去找他。朋友很同情他,介绍他去医院卖了一次血,得了两百元,朋友也把自己刚卖血得的一百五十元塞给他,劝他放宽心,走一步算一步。
  熬到第六天,已经用去两千多元,医生又催着要交钱了,山英看着男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噙着眼泪说:“走吧,这医院咱住不起,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说着,便挣扎着下了床,硬是要回家。
  回家第二天,婴儿因为缺氧死了,山英哭得背过了气。
  钱海仁用木板钉了口小棺材,和爹抬着上了桃花山,一边挖坑一边掉眼泪。他抬头望着山脚下浓烟滚滚的烟囱,空气里散发着刺鼻的怪味。
  孩子死后,山英整天披头散发,捧着婴儿衣服呆坐着,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怎么劝也不听。家里人稍不留神,她就独自跑到孩子的坟上,一哭就是半天。山英一天天地消瘦下来,这天,突然吐出几大口黑血,家人急忙将她送进医院,医生一看便摇头道:“胃癌晚期,去交八千元,准备手术。”
  钱海仁一听,直掉眼泪,别说八千元,就是检查费还是卖口粮得的钱。山英见丈夫愁眉苦脸,眼圈发红,说:“回家,我的病我自己清楚,就是那河水喝坏的!”
  回家后,山英越来越瘦,最后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一天晚上,她抓住钱海仁的手,凄然地叫道:“快送我回去,我想见我娘!我不想死啊!”
  钱海仁含着眼泪,应着:“好好,我送你回去!”这里离她娘家贵州远着呢。再说,他现在已是负债累累,哪里还有钱买车票送她回家啊?
  天刚蒙蒙亮,山英就咽了气,她那无神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始终没有闭上。钱海仁抱着山英僵硬的尸体,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我不是男人!我他妈的真没用!”
  过了几日,村里人发现钱海仁疯了。他手里挥动着一根竹鞭,嘴里“啰啰啰”地吆喝着,整天游魂似的在村里走来走去。
  
  四 畸形儿
  
  钱有真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想到可怜的春香,他向厂里的会计吩咐道:“你去信用社问问,钱海仁欠多少贷款,去帮他还了。另外,他欠的私人的钱,也帮他还了,千万不要说是我帮忙还的。”
  会计刚走,车间主任来汇报:有五六个工人,几天没来上班,也没请假。钱有真一拍桌子:“当这里是旅社呐,都给我开除!”车间主任说人手不够,是不是先去这几个工人家里了解一下情况?钱有真马上叫来劳资科长,“你现在就去招一批工人,我还不信招不到人了!”
  劳资科长去城里转了三天,蔫头耷脑地回到了厂里,汇报说,人家一听说是桃花山化工厂都直摇头,待遇再好也没人肯干。这时,车间主任又来找钱有真汇报:今天又有十几个人没来上班。
  钱有真觉得事有蹊跷,忙叫人一家家去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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