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3期

天无飞鸟河无鱼

作者:臧勇强




  走访的人很快回来了,说了这么件事:车间有个男职工,结婚几年没孩子,女的东看医生西找药,都没什么用,夫妻俩就去省医院做检查,结果查出男的精液里都是死精子。医生一问生活环境,便断言是环境污染造成的,无药可医。妻子当场就嚎啕大哭了一场,回家就和男的离了婚。事一传出,外村的姑娘没人肯嫁进桃花山;几个正和桃花山的男青年谈恋爱的姑娘,也立马甩手而去。外头都在传说,桃花山的男人不但有病,而且还性无能。在厂上班的未婚青年,谁能受得了这种打击?只好默默离厂,外出打工去了。
  钱有真如遭当头一棒,呆在那里。想当年,因为贫穷,女人不肯嫁到桃花山来,春香也是因为贫穷另嫁他人。如今,这里成了全县最富裕的乡村,却出了这档子事,看来这污染非同一般,是应该好好治理一下了。
  可是,这么大一个工厂,总不能说停就停吧,那么多订单,一停产就得赔死人啊。钱有真焦虑万分,马上召开干部会议商议对策。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儿子钱飞达打来的,连忙拿起来问道:“是不是雅琴生了?”
  电话那头,儿子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他高兴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又问:“是不是男孩?”儿子不耐烦地回道:“你赶紧过来,看看就知道了。”说罢挂了电话。
  钱有真又喜又忧,喜的是雅琴总算生了。在这以前,雅琴习惯性流产,已经掉了三个孩子,这一胎总算保住了。钱家是三代单传,这回总算有了后人,钱有真想不激动都难。可是,听儿子的口气,好像很沮丧,这是为什么?
  钱有真急忙坐车赶到县妇幼保健医院,儿子站在大门口等着,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钱有真没在意,下了车就问:“是男孩吗?”
  儿子点点头:“也算是!”
  钱有真瞪了儿子一眼,“什么叫也算是啊?别跟老子阴阳怪气的。”
  钱飞达耷拉着脑袋,咕哝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儿子这么一说,钱有真倒真有点紧张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病房。
  这是医院最豪华的一间病房,周淑英和王江萍都在,雅琴正躺在床上,不知是分娩后的疼痛,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泪眼汪汪的。钱有真急着去看婴儿,襁褓里露出一张粉红的小脸,眼睛紧闭着,正在熟睡。他欣喜地叫道:“乖孙子,可想死爷爷了!”他见旁人都哭丧着脸,生气地说:“钱家好不容易有了孙子,怎么还板着个脸啊?”
  周淑英冷笑一声:“你打开看看,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钱有真一愣,急忙解开襁褓,拉开尿布一看,差点晕过去:小鸡儿和肛门之间多了一个洞,是个畸形儿。刚才那点喜悦,顿时荡然无存,他心存侥幸地问道:“会不会是抱错了?”没人答话。
  钱有真一阵风似地冲进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对一个年轻女医生吼道:“去把你们院长叫来!”
  女医生吓得一溜烟跑了出去,不到一分钟,一位年长的女医生跑了过来,连连说道:“我就是院长,有话好好说,别发火!”“405床的小孩,是不是你们搞错了?”院长一听就明白了,“请坐,我正要找你。”
  钱有真掏出烟,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院长瞟了一眼墙上的禁烟标志,皱了皱眉头,“肯定不会抱错,这点请你放心,405床的新生儿,就是你儿媳亲生的!”
  钱有真吼道:“我们钱家祖祖辈辈,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孩子!”
  院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种情况,医学上称尿道下裂,属于畸形,原因很复杂,有近亲结婚,有遗传因素,还有环境污染……”
  又是环境污染!钱有真恼火透了,打断院长的话道:“我是个大老粗,不懂什么医学,但我会请人鉴定!如果是你们的责任,看我不扒了医院!”
  钱有真听人说过,怀孕期间假如滥用药,也会导致胎儿畸形。但这毕竟只是怀疑,缺乏有力的证据。忽然,他想起院长刚才说,这跟遗传也有关,难道是林家人有问题?这事如何开得了口?钱有真心里乱成一团。
  
  五 钱包大和钱有真
  
  儿子养鱼没能富起来,反倒弄了个家破人亡,钱包大什么也不敢想了,只想一心把地种好。否则,一家人只能去要饭了。他家的粮田就在化工厂旁边,以前他很少干农活,如今六十多岁的人了,重新操起锄头铁耙,有说不出的难受。除草、治虫、施肥,好不容易一季忙下来,到了该成熟的季节,可是几亩水稻说什么也不肯灌浆。
  眼看着撒下的种都长成了稻草,钱包大急了,跑到县种子公司,大吵大闹,骂他们卖假稻种。营业员说这不可能,别人都种得好好的。钱包大不信,到用同样稻种的农户的田里一看,果然都长得好好的。钱包大没了言语,蹲在田边,看着一大片瘪谷,想起家中的百般不幸,心想如今连庄稼都跟自己过不去,禁不住老泪纵横。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春香整日郁郁寡欢。起先觉得右肋隐痛,忍着不说,不久就痛得受难以忍受。突然有一天,她终于倒下了,浑身皮肤发黄,肚子也大了起来。钱包大急着找女儿借钱,带春香去县医院检查。
  做完B超,医生说:“你老婆是肝癌晚期,想吃什么,就给她买点吧。”钱包大如同被人浇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这、这怎么可能呢?”
  钱包大蹲在角落里抹了一阵眼泪,回到春香身边,强装笑脸道:“医生说你这病是黄疸肝炎,好好养养,吃点药就会好的。”由于没钱配药,钱包大只好把春香接回了家,自己上山去挖草药。
  春香的女儿在化工厂上班,这天她找到钱有真,说我妈病重,有要紧事对你说,请你无论如何去一趟。钱有真得知春香得了肝癌,大吃一惊,扔下手头的事务,拿了些补品,匆匆赶到了钱包大的家。
  村里家家都盖起了楼房,她家却还住着土瓦房,低矮潮湿不说,连墙上的石灰都没有,全是砖缝。屋里放着一些破烂的竹木家具,整个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春香躺在一张破旧的老式雕花床上,气息奄奄。
  钱包大见钱有真来了,想避开去,春香叫道:“包大,你别走,这事跟你也有关。”
  钱包大别扭地在一边坐下,一声不吭地抽起了烟。钱有真在她床边坐下,见她面如黄纸,枯瘦如柴,不由一阵心酸:“有困难就说一声嘛,怎么不早点去医院呢?”
  春香苦笑着摇摇头,“这件事压在我心里三十多年了,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我活不了多久了,临死前我得把事情跟你说清楚。”春香含着眼泪,低低地说了起来———
  那年,钱有真走后,春香天天盼他来信,可是总也没有消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柳树林里那个夜晚,竟给自己带来了无穷的焦虑和恐慌。她想,既然已经是钱有真的人了,把孩子生下来,哪怕真的等他十年!然而,父母从她失神的表情和不停的呕吐中,发现了究竟。一个大姑娘,还没成亲就怀了孕,这还了得!
  春香天天站在村口望眼欲穿,盼望邮递员能带来钱有真的消息,可是等来等去,却仍然没有他的只言片语。她只好硬着头皮去钱家打听。
  钱有真父母说县人武部领导来家慰问过,说有真在部队里好好的,请家人放心,可究竟在哪当兵,领导说这是秘密。
  饥荒越来越严重,柳家断炊好几天了,这时,传来钱包大家用猪肉招亲的消息。春香父母如同寻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便劝说春香,嫁给钱包大,不光能将丑事掩盖,还能救活一家人。
  春香左思右想,终于答应了父母的请求。她叹道,能保住孩子,也算对得起他了。
  没有酒席,没有嫁妆,当晚,春香换了身干净衣裳,含泪睡进了钱包大家的草屋。春香父母用那半头公猪肉换了些米面,一家人总算度过了饥荒。
  不久,春香生下一个儿子。钱包大扳起指头一算,哪有五六个月就生孩子的女人?这孩子肯定不是自己的,就逼她说出这个野种是谁的。春香蛾眉倒竖,杏眼一瞪:“当初我就跟你说清楚了,我的事不许你过问。你要是嫌弃我,我马上抱着孩子就走,永不踏进你家的门!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说着抓起一把菜刀,横在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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