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4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尔盖和伊万对这种马拉松式的谈判腻烦透顶了,也许是他们原本就没有真的打算索要五十万两银子之巨的赔款,总之在时间耗过半年之后,双方终于以八万两银子的赔款达成了最后的协议。议定八万两银子,由大盛魁在归化设立的票号出据银票,俄方代理人到大盛魁设在库伦的票号兑现。至此,关于在毛尔古沁峡谷死亡的俄国人后事的漫长的谈判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
  
  墨掌柜的心思
  
  大盛魁名声大,是大在了外面,实际上在归化城里它只有很少几处生意,并且都不大。城内大北街的哈喇庄铺面只有两间大店面,也很老气,就像一家并不怎么殷实的中等商人开设的店铺,与大盛魁的归化第一商号的名声很不相称。大盛魁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因为它是一家专门从事外贸批发生意的商号,历来不重视零售生意;二来也是有意给零售生意的小商号留出一些生存空间,以示厚道。
  哈喇庄原来的掌柜名叫贾晋阳。贾晋阳资历颇深处事周圆,不久前被调到了大盛魁城柜,担任了总号交际部主事掌柜的重要职务。
  贾晋阳掌柜卸任的时候向总号推荐了年轻的墨掌柜,年仅二十五岁的墨掌柜承担起了哈喇庄坐庄掌柜的担子,独当一面,这也是字号对他的器重和培养。墨掌柜到任不足一个月头上,古海也被派到哈喇庄来了。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墨掌柜既然是一个当家掌柜,那么他的起居饮食就要由身边的伙计来伺候。过去在总号茶货仓库的时候,墨掌柜手下的伙计有几十个,伺候掌柜的营生是由大家分开做的,现在哈喇庄只有墨掌柜和古海两个人,自然伺候墨掌柜的营生全是古海一个人的了。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古海就第一个起床,先把掌柜的夜壶倒了,字号的规矩只有掌柜的可以在寝房里使用夜壶小便,当伙计的起夜,天气再冷也必须到茅房里去办理。古海有心计,晚上尽量少喝水,所以也不需要起夜省去了一桩事。倒了尿,把夜壶用布子擦干净放在茅房通风的窗口上,自己再撒尿。这些事做完了,就急急忙忙去打扫店铺,扫地擦柜台把货架上的货摆好。这些做完了墨掌柜也起身了,再去叠被扫炕整理卧房。早饭之后就去摘店铺的窗板开店门,一天里的正式工作就开始了。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从早到晚古海便是盯在柜台后面的。虽说是活计不重,一天下来也还是够累的。到了晚上他还不能自己先睡,要等着墨掌柜钻进了被窝把脱在地上的鞋摆好,问一声:“墨掌柜,您还有什么事吗?”然后古海才能脱鞋上炕。
  也许是由于刚刚做了掌柜的缘故,墨掌柜并不拘泥于掌柜与伙计之间的礼节,有时候他感觉累了或是第二天有要紧事需要起早,吃完晚饭他自己拉开被子去睡,并不要古海为他铺炕,有时因为古海年纪小把握不了时间早上起得晚了,墨掌柜也不叫醒他,上茅房时自己提着夜壶去倒。有一回,墨掌柜回来得特别晚,看见古海倚着墙在打盹,就说:“以后我回来迟了你不要等,小小年纪熬不住的,要知道明天早上还得起早呢!”
  这事让古海很受感动。
  哈喇庄前面是店铺,后面连着寝房和库房,有一个不大的院子,小院的角落便是茅房。这样一个小天地,算是一个独立的庄口,由年轻的墨掌柜执掌着。生意既不火也不淡,忙的时候有,闲下来的时候也不少。
  生意忙的时候,墨掌柜和伙计共同应酬,闲下来的时候墨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的凳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与站在一旁的古海聊天解闷,伙计在工作时间内不管掌柜在与不在,也不管有没有顾客,是不允许坐行的。
  脱离了总号大院,不在那些总号的掌柜们的眼皮底下,墨掌柜和古海都放松了许多。再加上墨掌柜才刚刚二十五岁,在古海的跟前就像个大哥哥似的比较随便。两个人聊天,海阔天空只管往高兴有趣的地方说。
  墨掌柜知道古海来归化之前在家乡娶了亲,就问:“古海,你媳妇好
  不好?”
  不明就理的古海懵懵懂懂地回答:“不好!”
  少年人的心理,认为娶媳妇是一件羞人的事情。
  “怎么个不好法?”墨掌柜又问,“是长得丑,还是……”
  “丑是不丑,村里人都说我媳妇是小南顺的头号俊媳妇呢。”
  “那又是怎么个不好法呢?”
  “其实……我媳妇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叫什么?”
  “杏儿。”
  “长什么样儿?你刚才不是说你媳妇很俊吗?怎么个俊法?”
  “长什么样儿……我也说不上来。”古海摸着后脑勺认真地想着,“我媳妇她个子挺高的……”
  “岁数也肯定比你大吧?”
  “是哩,杏儿比我大两岁。”古海说,“我想起来了,杏儿眼睛就像杏核似的,是双眼皮,她的爹妈就是为这才给她起了杏儿这个名字的。”
  “那就是说你媳妇长得很好看了。”
  “倒也不敢说好看,反正就是那个样子吧。”
  “那么,”墨掌柜又很有兴趣地问,“你觉得自己的媳妇好不好呢?”
  “好不好……我不是说了么,就是那个样子吧。”
  “我问的不是那个意思,”墨掌柜眼中波光闪动,意味深长地向古海眨了眨眼睛,“我是说,你觉得你媳妇好不好呢——就像吃什么东西,你是爱吃呢还是不爱吃?”
  “我,不知道。”
  古海茫然了。他真的不知道墨掌柜的话是什么含义,而且他对媳妇这个话题压根就没有什么兴趣。
  如果这会儿墨掌柜要问他的爹妈,他会觉得有许多话好说。就在昨天晚上,他还梦见娘在给他穿一件新缝好的棉衣,梦境朦朦胧胧好像是要过年了。看着墨掌柜手边的茶杯好久没动了,古海走过去,把碗中的凉茶泼了,续上了热茶。
  “墨掌柜,说了好半天话了,您渴了吧?喝茶吧。”墨掌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古海,把声调拉得很长说:“媳妇好哇!”
  古海也不清楚墨掌柜是在说古海韵媳妇好呢,还是在夸他自己的媳妇好。墨掌柜没头没脑地只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那含笑的目光停在了古海的脸上好久没有移动。这时候铺子里来了客人,古海忙着去照顾生意,也就顾不上仔细琢磨墨掌柜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了。
  这一天傍晚,古海把饭做好,却不见墨掌柜回来。掌柜不回来伙计是不能随便吃饭的,这也是规矩。古海只好等着,一直等到了北门城头敲响了初更的鼓声,还不见墨掌柜回来。
  古海从早上起就不歇地做这做那已经熬了整整一天了,他觉得又困又乏不知不觉间就倚着墙睡着了。直到半夜古海才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是墨掌柜回来了。
  但不久,墨掌柜出事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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