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1期

铁血忠魂

作者:许葆云




  枪声停了,冲进城的日本人手忙脚乱地给三八枪装上刺刀,两群战士在原始本能的驱使下步步逼近,没人开枪,只有铁器的碰撞,杂踏沉重的脚步,钝浊滚烫的喘息,这已不是一场现代化战争,几千条汉子在狭窄的街道上冷冷对峙,仿佛回到了远古的沙场。
  在一片几乎要炸裂开来的寂静中,刘振三举起大刀嘶声吼道:“干他娘的!”
  刘振三走后,张自忠静静坐在指挥所里等消息,这时城西的枪炮声已停了好久,张自忠凝神细听,几个方向都有枪声传来,只有城西是一片怪异的静寂。
  忽然,空中传来尖厉的呼啸,炮弹开始在城西炸响,进而延伸到指挥所附近,窗玻璃震得哗哗直响,房顶上的尘土瑟瑟落下,猛烈的爆炸声中,一大群人拥进师部,走在最前面的刘振三提着血糊糊的大刀片,老远就叫着:“军长,我们把鬼子打出去了!”
  望着这群刚在鬼门关闯了一遭的部属,张自忠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逐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刘振三笑道:“这回他们攻进城里来的一个也没出去,我看鬼子也没后劲了。”
  张自忠半天无言,终于道:“今天十七号,还有最后一天。十九号清晨全军向南部山区转进。”走到门口又回身缓缓道:“最后再坚持一天,有劳弟兄们了。”
  刘振三行了个军礼:“军长放心。”张自忠也向刘振三和一八零师的官兵们还了个礼,出城去了。
  其实这一问一答是多余的,每个人都知道,最险恶的战斗已经在这一刻结束了。
  张自忠回到军部时屋里还留着炮弹炸过的痕迹,房顶上开着个大大的“天窗”,一道明亮的阳光直射进来,正照在那台支离破碎的电台上。张克侠迎上来问:“城里怎么样?”
  “鬼子还在进攻,不过也就那么回事了。”张自忠随手把炸坏了的发报机推到一边,在桌子上坐下,点起支烟。“这个第十师团让咱打熊了,攻不动了。”
  十九日,五十九军完成了阻击任务开始向南部山区转进。最后出城的三十九旅撤退时潢川已被日军四面合围,旅长安克敏下令全旅从炸坍了的城墙缺口杀出,如入无人之境,一举破围而去。
  
  九,败中取胜
  
  潢川阻击战中五十九军孤军奋战,重创日军第十师团,功绩赫赫,蒋介石立刻下令升张自忠为第三十三集团军司令,下辖五十九、五十五、七十七三个军。短短时间内张自忠凭卓异的军功,从“撤职查办”直升到集团军司令,一时名冠华夏,威震敌胆。
  可惜,尽管中国军队全力奋战,武汉会战仍以失利告终。十月二十七日,武汉被日军夺占。
  这次会战,中日双方胜负难分。中国军队虽然放弃了武汉,却已毙伤日军达二十万之众,重挫了鬼子的士气,对日军造成空前巨大的消耗,这样的消耗日本是无论如何承受不起的。然而会战的结果也说明日军在总体实力上依然占有优势。
  十一月,张自忠升任第五战区右翼集团军司令,指挥第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集团军、江防军等部队,成为独挡一面的大将,集团军司令部设在湖北荆门。走马上任这天,荆门县城内外聚了不少老百姓,远远看到张自忠过来就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张自忠一时摸不着头脑,问张骥:“这些人干什么?”
  “‘活关公’进城,还不都来看个稀罕。”
  “啥?”
  张骥笑着说:“潢川那仗打完底下就传开了,说您是‘关云长转世’,咱的人走到哪只要一说是五十九军,老百姓就亲热得不得了,连《新华日报》上都称您‘活关公’了!”
  听了这话,张自忠一声没吭。只是住进司令部的那晚,张骥偶然从窗前经过,隐约听到他在屋里哼了几声小曲儿。
  然而一场新的恶战已迫在眉睫。
  一九三九年四月,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冈村宁次调集第三、第十三、第十四、第十六四个主力师团,第二、第四两个骑兵旅团,一个重炮旅团以及其他支援部队总计十二万大军,兵分三路,攻击目标定在第五战区的防地确山、随县、宜城,襄阳,既而想攻取长江门户宜昌。其中第十三、十六两个甲种师团以及配属的两个骑兵旅团,结结实实地摆在了右翼集团军面前。
  这时号称拥兵十余万的右翼集团军却陷入了捉襟见肘的窘境。江防军出自中央军“土木系”(陈诚系统。陈诚早期曾担任十一师师长,十八军军长,后以这一阶段培植的亲信为基础建立嫡系,十一为土,十八为木,故谑称为土木系),是第五战区内第一流的作战部队,和他们的主子“小委员长”陈诚一样眼高于顶,视杂牌军如无物,从划进右翼集团军那天起就没搭过张自忠的茬,张自忠倒也有自知之明,并不存指挥调动他们的“幻想”,而下属三个集团军中二十八集团军被划归左翼集团军使用,川军二十九集团军装备低劣,战力平庸,司令官王缵绪心眼比马蜂窝上的窟窿还多,阳奉阴违,自搞一套。细数起来,张自忠手里有把握的部队仍然只有五十九军而已。
  五月一日,日军诸路齐起全线进攻,随枣战役正式打响。鬼子第十三、十六师团集中全力向狮子山、杨家岗阵地发起冲击。守卫这两处阵地的是五十九军一八零师和七十七军三十七师。
  这个七十七军和五十九军同出原二十九军一脉,军长冯治安是张自忠的拜把兄弟,为人极有血性,当年曾是二十九军里最强硬的“反日派”,三十七师师长则是“七七事变”中守卫宛平,打响抗战第一枪的战斗英雄吉星文,因而张自忠对前线情况比较放心。
  五月二日喜讯传来,国民政府颁授张自忠陆军上将军衔,以配他那“右翼集团军司令”的职务,从此,张自忠领章上挂起了三颗金星。然而,荣升的欢喜还没过去,四日,前线传来消息,狮子山、杨家岗同时被日军攻克,紧接着普门冲,长寿店,马家集相继失守,一八零师和三十七师先后与集团军司令部失去了联系;而鬼子在取得一连串胜利后,挥军大进直取枣阳。
  五月八日,湖北重镇枣阳失守。
  张自忠惊呆了!李宗仁和远在重庆的蒋介石也都呆住了。
  枣阳失守的当天深夜,张自忠向重庆拍发了一份简短的电报:“即与三十八师一同渡河集合部队,攻击北窜之敌,如不能达到胜利,当一死以报钧座。”
  拍完这份军令状式的电报,张自忠对三十八师下了死令,全军强渡襄河对鬼子展开追击。
  以一个师追击鬼子两个甲种师团,这道命令实在有点吓人。然而在张自忠的军令面前,三十八师还是立刻渡河,杀入了战阵。与此同时张自忠也亲率警卫营连夜渡过襄河插入乱军之中,亲自来找那两个被打“丢”了的主力师。
  这一夜天色如墨,暴雨倾盆。参谋、卫士们跟着张自忠,在大雨中跌跌撞撞一步一滑,几次和鬼子小部队遭遇,好在天黑雨大,没被对方发觉。后半夜雨终于停了,队伍正向前摸索,黑暗中忽然手电筒的光亮一闪,警卫营忙就地隐蔽,静寂中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警卫营悄悄靠了上去,摸到近处,张骥喝道:“什么人!”
  对面的人立刻卧倒,拉枪栓,一片忙乱,半晌,有人回答:“三十七师的,你们是哪部分!”
  “司令部警卫营。”
  确定是自己人,双方都收了家伙,一个参谋打着手电过去,不大功夫领着三十七师师长吉星文回来了。张自忠一见气不打一处来:“前边已经打到枣阳了,你在这干什么!你的队伍呢?”
  吉星文吭哧半天,结结巴巴地说:“我正准备到河西向司令部汇报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前面打翻了天,三十七师倒在这里躲雨!你还要往西岸跑,我看是想当逃兵!还芦沟桥打响第一枪的英雄呢,狗屁!当不了这个师长趁早脱了军装回家抱孩子去!”张自忠走了两步,又猛地回身指着吉星文的鼻子吼道,“你给我滚回前线去,再来这套,看我怎么收拾你!”再没看吉星文一眼,领着警卫营往前走了。
  吉星文灰溜溜地走回林中,一八零师师长刘振三和几个参谋缩在一起,连头也不敢露。看清只有吉星文一个人回来,刘振三这才钻出来,掏出烟来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定定神:“总司令过河督战来了,看来这个实力保存不住啦。现在往前冲是义气,往后缩是军法,还是回去拼命,打到哪算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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