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取暖期

作者:高 君




  有一阵儿她实在是干不下去了,交不上房租让房东给撵了出来,就只好回女儿家了。女儿家也穷,就三亩地。房子也小,就一铺小炕,老丈母娘又不太老,和姑爷在一铺小炕上咋挤呀?住了两宿就又回来了。话说回来,就是有地方她也不敢多住。那个老死鬼正四处吃溜达呢,隔三差五就去女儿家要钱,作一通,要是碰上他那可就没好了。回来后她就住男人这了。
  大姐说他对她挺好的,她一点要求也没有,过一天算一天,只要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不挨打就行了。菜钱她出,烟她抽自己的。他平时只买米和油盐,顺心眼子了高兴了才买瓶酒买点下酒菜,她也跟着喝。胡凤提记得自己当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心里叫了一声。买秋菜时,胡凤提一开始想不用李桂芝掏钱的,又一想要是让那个男人知道了会怎么想?还以为她胡凤提想开了,发送暗号呢,再说凭什么给他买菜吃?胡凤提还想过给李桂芝买点烟或买件衣服,想想也罢了。她自己也舍不得抽好烟。而且已经两年没舍得买新衣服了。只是李桂芝来时,她不让她卷旱烟,而把自己的烟拿出来,摆在两人中间。
  可是买完秋菜之后,李桂芝就不常来了,渐渐地就一趟也不来了。她不太确定是什么原因,心想是不是那个死男人在中间使了啥坏呢?这段时间,胡凤提发现,李桂芝跟对门卖菜墩的小媳妇走得挺近。而且,两家男人也走得挺近。也罢,只要那男人不来骚扰自己就行。
  这天,胡凤提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她在梦里一口气啃了仨冻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上尖一大盘锅包肉。那馒头硬得像冻梨蛋子一样,锅包肉也凉得冰牙。醒来时她发现连自己的眼毛都挂霜了。她把头整个缩进被子里,一边听着肚子里叽里咕噜地叫,一边回味梦里那上尖一大盘锅包肉,她反复地想着一个问题,是用番茄酱勾的汁呢,还是用糖醋勾的汁呢?没想起来,她在心里恼恨地骂了一句,做梦吃啥都跟吃屎一样。她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朝外屋看了一眼,门挡着,什么也没看见,但她知道,昨晚——应该说是今早,凌晨两点多钟捡的两袋煤核儿够烧一周了,能顶一袋煤面,也就是说能值十五块钱,买一大盘锅包肉还能剩出一包烟钱呢。于是,她全身顿时涌满真切的幸福感和成就感,她决定立即起来,生完火然后去买五块钱精肉,给自己好好做一大盘锅包肉,就用糖醋勾汁,不用买,家里有现成的。
  刚把门闩打开,凤英就抱着膀子咝咝哈哈地跑来了。她进里屋转了一圈,立刻又跺着脚出来,说我操,这屋里比外头还冷呢,天天捡煤核儿不烧你还留着给小老婆攒包啊?人家孩子都快生出来了。胡凤提脸一下子冷了下来,随手把正点着的一块油毡纸扔到了一边。凤英没注意,她把一只手伸到胡凤提眼皮底下,上下一翻,说,看清了吧?这小手,净搂大宝,回回抱夹,蛋的都不算。胡凤提看看她说,回来你没睡觉啊?凤英说,没有,直接进麻将馆了,跟你说,我可给你报仇了,把房东那老死婆子好玄没给搂死,都搂迷糊了,三家劈她一家,让她抠门,一块破炕革还撵着要。胡凤提说,赢多少?凤英说,告诉你,今晚我可不去捡那破玩意儿了,呆会儿回去得眯一觉,晚上六点准时再跟她们干!干脆你也别去了,多搂两把啥都出来了。胡凤提说,我可不玩,我怕输。你也是,见好就收吧,别秃噜回去,又谈挨揍了。凤英说,我俩已经达成协议了,以后就是出去搞破鞋谁也不干涉谁,谁要是他妈的说话不算数谁就不是他妈养的。胡凤提笑,说,那我一个人不敢去。凤英说那我可不管。胡凤提又开始点炉子。
  凤英说,哎,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胡凤提回头看了她一眼。
  凤英说,我看见一门那女的蹲在门口哭呢。
  胡凤提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凤英说,快点,压上煤,我请你下馆子去!
  胡凤提借着上门外拿煤的空儿,朝一门门口望了一眼,没有人。
  从饭馆出来,凤英直接回家眯觉去了。胡凤提把打包的塑料袋挂在树丫上,刚要进厕所,就看见李桂芝从道下走了过来。看见胡凤提,李桂芝的步子变得迟疑起来。胡凤提收了目光进去了。出来时却发现李桂芝还在外面站着。胡凤提说,进去吧,我等着你。
  两人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往回来,李桂芝盯着自己的鞋尖说,腌的辣白菜好了,你要不要?胡凤提说,要!我都跟你说了我最爱吃辣白菜了,我还寻思你舍不得给我了呢!李桂芝说,我怕你嫌弃。胡凤提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李桂芝说,我给你做了一副棉手巴掌,三个手指头的,干活好使,不是旧料,是给我外孙做棉袄棉裤特意多买出来的。胡凤提胸口热了一下。李桂芝说,我想烫一个像你那样的头型,等你有空了再领我去。胡凤提说,走,我这就领你去!
  两人来到街上,胡凤提看看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一些汤汁从方便盒里渗了出来。李桂芝顺手接过来,说我拎着,这块儿谁也不认识我。胡凤提说,我不怕,认识还能咋的?李桂芝看着她,明亮地笑了。胡凤提说,你拎住了,锅包肉和烧豆角,一会儿我买几个馒头,咱俩吃饱了今晚捡煤核儿去,兴许还能搂几袋煤面呢。昨晚我给那个老锅炉工送了两瓶小烧。李桂芝说,你院子里放的那些煤核儿都快把我馋死了。胡凤提说,要是你一个人我早就叫你了,给你几袋也行。李桂芝不吱声了。胡凤提撩了一下李桂芝的头发,笑了,说,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抹粉和口红了?李桂芝说,杨梅给的,一直没用,想留个念想。昨晚做梦梦到她了,就拿出来了。不会抹,一下子抹多了,还让他给臭埋汰了一顿,说我脸就像麻土豆,嘴就像吃了死孩子一样。我就用毛巾擦了,没舍得全擦。胡凤提说这样正好。咋想起来换头型了?李桂芝说,他让的,他天天说我脑袋像大筐,头发像趴窝老母鸡,我说我也想把头烫了,谁给我钱呢?他就问我要烫啥样的。其实我心里就喜欢像你这样的,可我怕让人笑话,那是你们城里女人的式样咋能适合我呢。我说烫卖菜墩小媳妇那样的,他瞪着眼珠子说没钱。后来我说那就烫你这样的。李桂芝笑了,悄悄地说,我把他骗了,我说五十块呢,他竟眼皮都没眨,顺兜就掏给我了。死样儿,还挺有眼光呢。胡凤提愣了一会儿,说,真就五十。李桂芝咬咬牙帮骨,说,五十就五十。
  在一家化妆品店门口,胡凤提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在外边等一会儿,我进去找个人。然后胡凤提就开始选化妆品。她放下这样拿起那样,拿起这样放下那样,挨个拧挨个闻,还把其中几样弄出来一点,在手背上反复地擦反复地抹。柜台里的化妆品被倒弄出来一大堆。小售货员一面偷偷地送她白眼,一面耐心地为她继续倒弄着。胡凤提说,不是我用,是一个大姐。最后她终于选定了三样——一瓶大宝SOD蜜,一盒紫罗兰粉底,一支霞飞暗色口红。这些都是价格实惠的老牌子。她没买眉笔,自己文了眉以后,剩下的眉笔还留着。她想等开春天暖以后,让李桂芝把眉和眼线也文了,又省事又好看。一下子能年轻七八岁。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
  李桂芝却不见了。
  胡凤提四处找了一圈,生气地想,她准是心疼钱又变卦了,变卦了倒打一声招呼啊。李桂芝家的门却锁着,胡凤提朝对门看看,卖菜墩家的门也锁着。
  胡凤提站在大门口,上下望了一会儿,回屋,当的一声把

[1] [2] [3] [4] [6]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