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凶犯

作者:张 平




  也许他们全都猜错了,本以为他是来求情乞讨的,该轮到他们好好地收拾他一顿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一副强硬姿态!
  他们真想错了。
  一直等到走出大门口,才猛听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推翻打碎的响声,中间还夹杂着一阵叫骂。叫骂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
  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意味着他们大概绝望了。
  他得早做准备。他知道他们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尤其是现在更会如此!
  当他回到护林点上时,他们对他做出的又一个反应就是村子里停止了对护林点的供电。这本是预料中的事,他没怎么惊奇。护林点由村里供电,是因为以前历届护林员同村里的良好关系。如今断了电,自然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可说的,也找不上任何人。
  他连一口气也没缓紧接着又急急赶下山来。他知道这种事情越快越好,一步也耽搁不得。他准备在村里的小卖部里买几斤煤油。小卖部的驼背瞅了瞅他说没有煤油,就没卖过。他知道这是撒谎。然后指着柜台上摆着的蜡烛说:“那就要这个吧。”老头儿愣了愣,半晌,才取了两根给他。他说全要,推过去两张整票子。老头儿又愣了半晌,才慢慢地一把一把给他递过来。一数,一共三十六根。驼背耷拉着眼皮和脑袋,一副做了错事后悔莫及的样子。他还想再多买些饮料,钱不够了。他数了数,只买了两筒。
  一出门,他就笑了。他没白跑。三十六根,足够他用一阵子了。虽然贵了点,一根五毛,比城里贵一倍还多。不过他也认了,能买到就行。
  他谋算着,明天再下来多买些饮料。只是钱花得实在太快了,他已经开始动用他仅有的那点积蓄了。他本想积攒些钱买台电视机的。
  不过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全部豁出去同他们干了!他总不能这样向他们投降或者乖乖地从这地方滚走!如果这样,那他将会饮恨终生,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一辈子也无颜见人!
  狗子绝不能活到这种地步!
  活着,就得活得像个人!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
  爬啊爬……那座黑黝黝的水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好像已经闻到了那种湿漉漉的水的气息,他的脸和身子也感到了那种水的清凉和潮意,他甚至都已经看到了那只有一个拳头大的一小窝渗出来的清水……
  ……
  
  二十日十一时四十分
  
  一想起老所长刚才死死地盯着狗子那摊血的样子,老王就知道老所长是在动心思了。
  老所长低着头,静静地抽着烟,只有在问什么时,才会突然抬起脸来。这时候你就能瞅见老所长两颊黑红黑红的。这是血压升高的症状,老所长很瘦,却偏是得了高血压,在动怒,发火,生气,情绪激动时,血压会陡然上升,两颊便变得黑红黑红。
  老所长不善言谈,但脾气很犟。像许许多多的老公安一样,面孔总是极为严肃,不苟言笑。凡经他亲手判定的案例,若有案外因素想找他通融通融,简直比登天还难。因此也就开罪了上上下下许许多多的人,更是影响了他的调动和提升。五十岁了,依然是这个偏远山区的派出所所长,而且一干就是近十年。这两年,也许是对种种不正之风见多了,习惯了,好像脾气也开始变了。多病的妻子,渐已成年的儿子和女儿,工作,房子等等一系列问题的解决,都需要他能体面些回到县城里去。虽然脸色依旧是那么严肃,话也依旧是那么少,但以前的那些锋芒却不多见了,有些事能避的就避开,不该说的就少说或不说了。
  这些,老王都清楚。
  然而今天老王却分明地感到老所长有些变了。本来安排让村长组织人先谈谈情况,老王就觉得老所长也有先看一看的意思。然而当了解情况一开始后,老王就明显地感到老所长是想借此把一些案子的真情撕开给人们看。老所长是想让人们真正地看到案件的背后都是些什么。虽然这些证人和目击者似乎都是含糊其辞,但老所长一针见血出其不意的巧妙提问,立刻就让所有的人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和真相。
  老王觉得,老所长大概是从狗子的血里看到了些什么。
  老王还知道,老所长也曾是一名军人!
  于是老王又不禁有些替老所长担起心来。如今公安系统的调动和提升,跟地方政府大都有着直接的关联。眼前的这个分管公检法的县委副书记。对此就有着相当大的权力。如果真要把这个案子的真相全部披露出来 ,或者把事情捅大了,必然会对县级乡级领导产生诸多不利的影响。对县级乡级领导的不利影响,也就必然会对他的今后产生不利影响。
  老王闹不明白,对这些老所长怎样去想,下一步老所长怎样去做。
  ……
  第四个被叫进来的果然是个年轻些的。不到四十,高个,红脸,短胡子,长头发,西装革履,粗一看绝不像农民。然而一说话,立刻就露馅。一口方言,说得极土,土得简直让你感到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大概是村长在外面交代好的,一走进来赶忙就讲,且讲得极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好像就讲得差不多了。于是又从头讲起,并嘱咐让他讲慢些。这高个子脸本来就是红的,如今憋得更红,红得扎眼。
  红脸汉是十九日下午的目击者。据他说,打架的前前后后,他都在场。“我记得死死的,那会儿是三点二分。”红脸汉说他那会儿恰好正在看表,准备出门儿,就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人没命地叫喊起来。“那喊叫的声音就不是个人声。一听就晓得是出事了。”红脸汉说他当时一听就判断出喊叫声是在小卖部那一块儿。因为他家就在小卖部上头,站到窑顶上就能看到下边。于是他撒腿就往小卖部跑。“看上去挺近,其实走起来老远”,跑到小卖部时,四兄弟也正好赶到。于是他们是一块儿跑了过去的。“一眼就瞅见那家伙正揪着人家的脖子,揪得人都不像个人了。”四兄弟打头的是老大金龙。“金龙抢上前去,赶紧扯那家伙的手。那家伙就是不放,眼瞅着人就憋死了,老三和老四才抢上去,一齐把那家伙的手掰开。”红脸汉说,四兄弟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就是几个人一块儿扑上去拉开那家伙的手时,也没一个人动手动脚的。旁边有几个人气得直骂,也给四兄弟止住了。“谁晓得倒是那家伙没完没了的,转过身来,朝人家老大的鸡巴就踢了一家伙。”红脸汉子突然显得激奋起来。“那是啥地方,人家也没防备,一下子就把人家踢得趴在那儿,好半天也动不了窝,脸都成了黑的。你说那家伙是人不是人!人家老大是个啥样的人,村里人谁不说好,就能让你这样踢!这村里敢是个野地方,就能由着你个外地人想打谁就打谁!”红脸汉说围着的人都看不过眼,全给气坏了。于是就有几个人扑上去把那家伙揍了几下。“还是人家四兄弟仗义。见有人打,立马就给喝住了。谁也不让动手。人家四兄弟知法守法,哪像那家伙那么野蛮!还是个复员军人哩,部队里咋会出了这么个东西。”红脸汉说那家伙真是个大赖鬼,“躺在地上一个劲装死”。老三钰龙上去拉那家伙,不防那家伙“猛猛地就跳起来跟老三拼了命”,一下子就拧住了老三的指头,拧得老三蹲在地上好半天也起不来。“你说那家伙混账不混账!老三是啥块头,要不是让着他,三拳两脚还不要了他的小命!简直就不是个东西。”说到这儿,红脸汉胸脯一鼓一鼓的,就好像说不下去了。
  “接着说,接着说呀。”村长见他不说了,赶紧就催。
  “完了呀!”红脸汉显出茫然的样子。
  “就这些?”
  “就这些呀。”
  “那后来呢?”乡长竟开了口问。
  “后来那家伙就走了呀。”
  “走了!是走着回去的?”公安局长也不禁插嘴问道。
  “是呀是呀,就是走着回去的呀。别人也没咋了他,他不走着回去咋回去。”
  “你亲眼看见了,真是走着回去的?”公安局长又追问了一句。
  “真是走着回去的呀!在场的人多了那还有假呀!不信你们再打问打问,我要是说了假话该咋处置就咋处置。”红脸汉指天发誓的样子。
  “这就怪了。”公安局长看了一眼张书记和王县长,然后便把眼睛盯在了老所长脸上。“让人无法解释么。身上那么多伤,右脚腕骨折,左腿又是只假腿,怎么就走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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