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一根水做的绳子

作者:鬼 子



去,那几枝小苗苗就像是刚刚破土出来一样。
  他想她会来看它的。
  她种下之后是否来看过,他不知道。但他想,既然她种下了,她就会找时间前来看它的。尤其是开春了,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刚刚冒出来的新绿,她的心里就会想起它来的。他想,她来的时候,要是看到那几个新芽芽,她肯定会高兴的。
  李貌忽然发现自己也好像一个小男孩似的,仿佛自己也还没有长大一样,有点可笑,有点不可理解。他知道自己可以不这样的,可他的脑子里就是自己顶不住,他不明白,人为什么有时候总会这样。为什么?心里越想就越觉得实在可笑,他想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说他有点傻,就像他最早看到那棵树蔸蔸的时候,也觉得阿香是傻的一样。然而,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尽管结了婚,尽管阿香也嫁了人,可他的心里,还是在暗暗地为她着想,只是,他无法明白,这样的爱会怎么走下去。
  能走下去吗?他真的有点不清楚。
  他轻轻地将手抚摸在那几根嫩芽上,他感觉到掌心痒痒的,但他的心里很舒服,就像把手心轻轻地弹在阿香的乳头上。
  
  27
  
  阿香真的看她的树来了。是李貌叫她来看的。
  有一天他去家访的路上遇见了她。他笑着给她点点头,然后随口问了一声,你还好吧。她说就那样。这时,她突然想起了她的树,她说问你一个事?什么事你说。我在你的窗后种了一棵树,你看到了吗?他说我看到了,是你种的吗?她说是我种的呀,是不是死掉了?他便说没死没死怎么会死掉呢,好像已经长出几根嫩芽了。阿香就一脸的不相信,她说你是不是看错了?他说真的没有死,不信你自己看看去。
  她来的当然不是晚上。她要是晚上来,她怎么看得见那棵树?再说了,晚上来她也看不到他,她要是来看树她却看不到他,只看树她来干什么?他总是一放学就回家去了。他在学校的那一个小宿舍,只是供他放放学生的作业本,还有一些教具什么的。他的吃住都放在家里,他的家离学校没有多远。
  阿香来的是中午。她知道,她和他这时候见面,就是被别人看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这个时间,是不好发生那些让人怀疑的事情的。
  她蹲在那棵树蔸旁的时候,学校正好放学,李貌刚刚把课本放到宿舍的桌面上,就这时,他从窗户看到了她。但他没有急着惊动她。他已经好久没有细细地看过她了。
  看着她痴迷的样子,他知道她心里是高兴的,而且是那种真高兴。李貌心里就想,他给她重新种上是种对了,自从她来到瓦村,自从她听到他李貌已经结婚已经有了小孩,自从她嫁给了那断腿的黄泉,她的心也许就再也没有眼下这般快乐过。对他来说,那棵也许并不重要,可对她来说,却是太重要了,至少她在那棵树蔸上看到了一种活的希望。
  他要是不给她重新种上呢?那样的情景也许是可想而知的,她也许还会像眼下这么蹲着看它,但她的心,也许会像那棵枯萎了的树蔸一样,慢慢地也枯萎下去。
  会是那样的,他想。
  随后,他发现她的头发真的越来越美了,她的头发永远是那么长,永远是那么柔亮,她的头发直直地披下来,水一样漫过她的腰,正好拖在身后的泥地上。
  李貌看得出来,来的时候她是用心洗过的。换句话说,是给他洗过的,是洗来给他李貌看的,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地看过她的头发了。她那头发下边的腰身,也是越来越有样子了,蹲在那里看上去就像那些画上下来的,这也是她来到这里之后,他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看过的。他的心随即就活跃了起来,忽然就有了一种想赞美几句的欲望,觉着只有这样的女孩身,才能叫做十八岁的女孩子。
  她也知道,他在一直地看着她。
  她不动,她静静地蹲着,由他看。
  她只是拿着一根枝条,在树蔸的那些苗苗间,来来去去地拨弄着,把苗苗间的那些泥土拨弄得碎碎的。李貌打开房门的时候,她曾抬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把脸埋了下去,随后的时间里,她没有听到他的锁门声,她知道他在偷偷地看着她。
  她想,她就这么等着吧,她要等到他说话。
  李貌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了,他说道:
  “怎么样,是真的没死吧?”
  说着扑身在窗前的桌子上。
  阿香慢慢地歪过头,笑了笑,然后继续地拨弄着那些泥,那分明是在拨弄着李貌的心,或者说,是在拨弄着她自己的心。她知道她不能站起来,站起来就意会她得往他的窗户走,否则她站起来干什么,还不如就这么蹲着反而不容易被远处的人看进眼里。
  后边的话是李貌自己找出来的。
  他说:“你的头发好像比以前更好了。”
  她就说:“以后啊,可能就没有这么好了?”
  他说:“不会的。你的头发会永远都这么好。”
  她说:“难了,我从家里拿来的茶麸,已经用完了。”
  他就说:“茶麸哪里没有卖呢,我帮你买吧好不好?”
  她说:“那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就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呢,就当是我欠你的吧。”
  就那一个欠字,阿香的脸上忽然就放出了一丝光亮来,心想你知道你欠我这就好,就怕你以为你结了婚,你有了小孩,你和我就什么事也都跟着了结了。好,知道欠我这就好。她心里同时告诉自己,李貌的心里还是爱她的。
  这就好。她又想。
  只要他心里还有她,她的心再怎么也舒服·些了。
  末了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它种在这里吗?其实我已经把它扔掉了,我扔在门前的柴火上,扔了三天我才把它捡回来,我心想,要死就让它死给你看吧。所以我以为它早就死掉了。”完了抬头看着李貌:“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里有点毒?”李貌连忙说:“不毒不毒,你还是以前的你,你还是像个小孩子。”
  那时的阿香,其实也还不到十九岁。
  听了他的话,她便高兴得一脸笑笑的。
  
  28
  
  李貌在街上偷偷地给阿香买了一饼茶麸,那是一饼很大的茶麸,大得就像一块石磨,而且很厚,厚得也像一块石磨。李貌把那石磨一样的茶麸就挂在学校宿舍的窗户后,那样不管他在不在,她都可以过来把它拿走。阿香来拿的时候是晚上。但这一天晚上没有发生什么。她拿到后就走了。她想他晚上也不会来的,她要是等他也是白等。事实上李貌也没来。一饼茶麸在他的心里,就像是他欠了她的。别的,他真的没有多想。
  那饼茶麸是新的茶麸,月光下,阿香虽然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那茶麸的香味告诉阿香,那是刚刚榨下来没有多久的,那种香味其实就是阿香头发里时常散发出来的那种香味,只是不知怎么,别人竟没有闻得出来,其实别的女人如果用的也是茶麸。她们的头发也会是这么香的,不同的也许是她的头发能把这种香味保留得久一些,而她们的头发洗完了,风一吹,香味也就跟着被风吹走了。阿香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她的头发长,因为她的头发能把那种香味收藏起来,然后慢慢地散,悄悄地放,一丝一丝的,久久的,让人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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