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一根水做的绳子

作者:鬼 子




  阿香的脸,一路上都是懊丧。
  小香要到一个岔路口去搭车。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走到了那个岔路口。那是一个过路的停车点,等一辆等不上,就等下一辆,下一辆还搭不上,就再等下一辆。有时等一下就搭上了,有时等半天都没有等到。他们还没有走近那个岔路口,就看见远远的有车过来了,李貌让小香先跑过去把车喊住,然后回头对阿香说:“你就在这等等好吗?你去了我不好跟她说话,她也不好跟我说,你就在这等等吧。”
  阿香乖乖地把脚停下。
  她站在那里看着李貌朝车子赶去。
  但后来说话的却是小香,而不是李貌。
  小香说:“爸爸,你们的事,再等等好吗?等我读完大学了,等我有了工作了,我想我妈也就放心了,她一放心,你们的事我想她也就同意了。现在我才刚刚上大学呢,我怕她还在为我担心,这时候她是不会同意的。”
  李貌说:“我知道,你上车吧。”
  小香就上车了。车门一关,车就跑走了,转眼间,路上就什么也没有了,只看见一堆滚滚的烟尘满天地弥漫着。李貌回头看了看阿香。阿香站在那里在愣愣地等着他。他一边走突然就一边抓起头来刚抓了两下就把手放下了。他怕阿香一眼就看出了结果来。他想他该怎么跟她说呢?李貌的脑袋沉重得像根从水底里刚刚捞起来的木头。阿香没有迎着他走上来。她走不动。她一直在注视着李貌的手,但她吃不准他只抓了两下是什么意思。她愣愣地看着他。她等着他开口。走来的李貌却不做声。都走到了阿香的面前了,李貌还是不吭声。阿香的心就急了起来。她问:
  “怎么样?问了吗?”
  “我没问。”他摇摇头。
  “为什么不问呢?不是说上车的时候问的吗?”
  “我看见她情绪不太好,她的脸一直横着,我就没问。”
  阿香的脸,聚然就变了。
  她的脖子突然断了似的埋在胸前,呜呜地就哭了起来。
  
  她说:“都怪我,都怪我多嘴,我为什么要给她说不能让老师摸她的头发呢?”阿香蹲在地上呜呜地哭着。她都不想走了。她不停地说着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的多嘴。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呢?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多嘴。她觉得她的嘴巴真是该死呀。说得李貌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阿香哭了好一会,他才伸手去把她扶起来。阿香不想起,他刚一扶她起来,她的脚又自己一软蹲了下去。李貌只好说话了。他说: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
  “是我昨夜把她给惹火的。”
  “所以早上她就对你发火了!”
  阿香的哭声突然停住了。她站了起来,两眼愣愣地盯着李貌。
  李貌说:“我昨天夜里睡不着,我担心今天早上上车的时候才跟她开口可能不太合适,我怕她到时一下没想好,我怕她不会同意,我就走到她的床边跟她谈了好久,但她还是不同意。她说要等她……等她到了学校了以后再说。我为这就跟她吵了起来,吵得她早上都不想去你那里洗头了,后来是我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的。我怕她不去洗头你会有什么想法,她是带着情绪去的。都怪我。”
  阿香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阿香的眼睛都要爆开了。她心想怪不着呢,怪不着小香的脾气怎么那么突然,那么大。原来是你夜里给她起的火,我不知道我又给她添了一把柴,你说她怎么会不冒火呢?你怎么能这样呢李貌?你为什么要先问她呢?不是说了等她上车的时候再问的吗?
  阿香突然感到异常地头晕,好像天也转,地也转,什么都在乱旋乱转,连她眼前的李貌也是颠过来倒过去的。
  她只好又把身子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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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香觉得她心里没底了。
  李貌藏在她心里的那句话,已经垫不住她的心了。她发现李貌的那句话,在她的心里像是没有’了脚,在到处乱窜,有时候呼地漂上来,有时候又呼地沉下去;有时候一歪跑到了左边,有时候一斜,又跑到了右边;有时候,连影子都看不到,也不知道都窜到哪里去了。她能抓住的,只是李貌说的等等吧再等一等这样几个躲躲闪闪的字。一想起那几个字,她的脑子就跟着晃晃悠悠的,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沉得脖子都扛不住了。她的身子呢,也是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尤其是那两条腿,走路都自己胡乱地飘了起来,明明是走在路上的,可走着走着就自己飘到路的外边去,最后就躺倒在了床上。
  就这样,阿香又病了。
  李貌知道为什么,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就让她这样在床上躺着吧,等时间慢慢过去了,她也许会好起来的。别人的女人是不是也这样,李貌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阿香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只是李貌没有料到的是,他的阿香在病床上还没有起来,一个新的打击又突然凌空而降,像块巨石一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顶上。李貌的村校,只剩了一个小孩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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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是十三个小孩的,可注册那天只来了三个。还有十个也来,可他们只是在教室内外晃来晃去,像鬼魂一样。他们不注册了,他们不读书了。李貌问他们为什么。他们有的说,有的却没说,他们只是笑笑的。有的只是告诉李貌,你去问我爸爸吧。
  李貌只好找他们的爸爸去。
  在村上当老师的,哪一个学期不要去动员几个学生呢,如果像城里的老师那样,坐在学校,等着收钱,等着上课,他们的村校早就荒废成了过路的凉亭了。
  李貌没想到今年与往年竟然不一样。十个小孩的家他都走遍了。有的家他进进出出的,都去了两三圈了,可那些小孩的爸爸总是笑笑的,悲哀并没有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对他们来说,这悲什么哀呢?又不是死了人。村里一般的情况下是不会把这样的事当成悲哀的,否则,他们早就被太多的悲哀给活活地焖死了。能感到悲哀的当然也有,但不是太多,更多的是着急于如何过眼下的日子。他们笑笑的就对李貌说:“老师啊,看你这么热心的,要不这样吧,你给小孩们出钱吧,你把课本送给他们,把作业本也送给他们,把笔也送给他们,学费学杂费不管什么费,你也全都帮他们出了吧,那样我们就让他们回学校陪你上课去。”
  李貌的脸上只好赔着笑,那样的笑是很尴尬的。
  李貌说:“怎么说是陪我呢?不要这么说嘛。再说了,我的钱也不是我自己印的,我要是能印,我就把课本全部帮他们买了,把他们用的作业本也全统统包下来,还有他们所有要用的笔,他们的学费学杂费还有那些所有的什么费,我也全都帮他们缴了,可是我的钱不是我自己印的呀。我要是能印钱,你们也早就把我告到牢里去了,就是你们不告,你们觉得这个老师挺有良心的,但警察的手铐也会把我铐起来的,到时候你就会在村头看热闹了,你们挺多是朝我挥挥手,说两句老师再见了!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再说了,我小香才刚刚上大学呢,那可是一个海啊,往下去,我填她这个海都得把我给填哭去呢,你们信不信。”
  村民们就都笑了。村民们也什么都信。
  但他们最后还是说,那就没有办法了老师。
  去领课本的那一天,天刚亮,李貌刚一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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