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一根水做的绳子
作者:鬼 子
每次说完,阿香只是短短地回他一句话。
头一次,阿香说:“有人要,我也不嫁。”
第二次,阿香说:“我才不管那么多。”
第三次,阿香问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李貌不知如何回话。阿香就补了一句:“我不爱听!”
第四次,阿香说:“你欠我的只是一担谷子吗?”
李貌当即给问哑了,哑得两眼发呆。
李貌拿妓女说事的那一次,她的回话刀一样锋快。
她说:“我不跟妓女比!我没有卖过身!”
41
李貌想把茶麸给阿香断掉。
就像一个母亲想给一个小孩断奶一样。
他想,如果这样不停地给她买下去,她就会觉得他心里还爱着她,她就会因此而不想再嫁人,如果他不再给她买茶麸呢?也许她就会不得不让人替她找来一个男人,不找她怎么过下去?倒不是说没有茶麸她过不下去,而是因为,没有了爱她也许就过不下去了,她就不得不另做打算。
这么想的时候李貌走在路上,他正在去给她买茶麸。想着想着,他突然就停下了,他坐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但想着想着,李貌又怕了起来,他怕她因为没有了他的茶麸,没有了他给她的这一点点的爱,她会因此而了断了她的人生……会吗?也许会。茶麸虽然不大,可茶麸就像是他和她之间的一根独木桥,茶麸没有了,他们之间的这个独木桥就好比突然间给断掉了……那样,他在这头当然是没有什么的,大不了让内心再内疚一次,可她呢?她也许会看着断桥而感到崩溃,然后一头就重重地摔下去,摔到桥下的河水里。
这么一想,李貌不觉得有些后怕起来。
他就这样痛苦地坐在那石板上。
路过的人看到了,都对他说:
“走吧,老师!”
“你们先走吧,我坐一会。”李貌说。
有人看到他的脸色很不好,就问:
“老师,你病了还是怎么啦?”
李貌的脸色就紧张起来,他说:
“没有呀?没事没事,我歇歇就走。”
他当然不跟他们一起走,等他们都走远了,他才站起来,一个人慢慢地往前走着,走到一个独木桥上的时候,他再一次地停了下来。那独木桥不是太宽,也不是太长,那其实是一块棺材板,不知是谁从哪里弄来的。桥下是一条比棺材板窄一点的小溪流,溪水下边是一块很宽的清石板,清石板的上边流水很浅,但很滑,人要是掉下去,是谁也站不住的,掉下去就会当即摔倒了,然后就会顺着水流滑到下边的一个水坑里,那是一个深水坑,如果不会游水,如果在上边被摔昏了头,在那一个深水坑里是起不来的。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块茶麸。
如果没有了那块茶麸……如果阿香从这桥上摔下去……如果她的头被摔昏了……如果她顺势往下滑……如果滑进了那一个深水坑里……那结果呢?结果她能自己起来吗?
李貌的害怕又上来了。
他不敢再往桥的下边看。
他觉得有点恍恍惚惚的。
他急急地就走过了桥去。
那一天,他很用心地给阿香选了一块特别好的茶麸,很新,很香,捧在手上,顺手拍一拍,就能把香味一下一下地拍起来,拍进入的心脾里,让人有种醉一样的滋味。他想,他好像有多久没有给她买到这样的一块好茶麸了?有时也认真地买过的,但更多的时候,是顺手买到手上就算了。他想,等阿香拿到这块茶麸的时候,她一定会为这新新的香味而高兴的。他回头四下里看了看,看见身边没有认识的人,便把那块茶麸匆匆地塞进了箩筐的底处。每一次上街给阿香买茶麸,李貌挑去的总是一对箩筐,箩筐里放着几张学校的旧报纸,那是用作盖茶麸的,然后再去买其他的东西。有些东西是家里要买,有些东西是学校要买,如果什么都不买,就会走到一个偏僻处,往另一头箩筐放进几块断砖,然后挑着回家。当然不能直直地回到他的家里去,而是得先回到学校,先把茶麸拿出来,然后偷偷地挂到窗后的木桩上。那里挂着一件长长的烂蓑衣,那是一件谁都不会动的烂蓑衣。
阿香的茶麸,总是挂在蓑衣的下边。
42
阿香的眼神是越来越寡,越来越淡了。
远远看到有人走来,她总是早早地把头低下去,把目光压在脚下的泥地里,就是迎面见了人,目光也是干干的,几乎看不到什么表情。那两只寡淡的眼睛,就像是两只假眼。在人们的眼里,阿香的眼睛以前是很迷人的,虽然嫁给黄泉没有给她带来过什么幸福,但她见到人时候,目光总是闪闪地发着亮,在那样的目光里,人们总是看到有一层水汪汪的东西在里边转悠着,就像是两口小水潭,潭不大,但很深很迷人,会让人一不小心就掉进去,然后半天都出不来,然后就让人感到全身都爽幽幽的,可现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层汪汪的水没有了,那爽幽幽的感觉也消失了,人们看到的只是两只枯干的眼睛。
那两只枯干的眼睛,分明还要枯干下去。
有人便当众骂了起来:
都是因为那个黄泉!
黄泉的那一刀插得也太深了!
那一刀把一双水一样的眼睛给插死了!
其实,阿香的眼神没有死,也没有枯干。
只是那水似的眼神已经被她藏到了内心的深处。
她只对一个人开放,那是李貌的女儿小香。
每次见到小香,阿香的眼睛都会霍然一亮,那层水汪汪的东西随即从她的心灵深处往眼睛外浮上来,好像没有受到过什么伤害一样。当然,这都是在小香的身边无人的时候。
她一直觉得,小香这个女孩本应该是她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是从另一个女人的身上掉下来的。她想,如果李貌不跟小香的妈妈结婚,如果李貌一直等着她阿香的到来,这个女孩不就是她阿香的孩子吗?她觉得小香一点都不像她的妈妈,也不像她的爸爸,反倒很像她阿香,尤其是那头发,黑黑的,顺顺的,长长的,就连她的名字都和她阿香的一样。她其实就应该是她的孩子。
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更加强烈。
她觉得小香的那一头长发,像极了她小时候的头发了。她想,也许李貌和小香的妈妈生这个小孩的时候,李貌的心里也是想着和她阿香生的,要不,这个小孩的头发怎么这么像她阿香的头发呢?他李貌没有这么好的头发,他老婆也没有这么好的头发,这孩子的头发是哪来的呢?肯定是李貌和她阿香生的。她想一定是!
如果小香是她的孩子该多好呀!
每次看到小香的时候,她总想上去靠近她,她总想如何摸一摸她的头发,看看她的头发是不是很像她小时候的头发,但她总是没有轻易靠近,她知道她应该小心,否则,她就可能永远也无法靠近她。
这一天她终于逮住了一个小香身边无人的机会,悄悄地就靠近了过去。当时的小香正在摘着路边的野菊。阿香悄悄的也摘了一把在手里放着,但她把花先藏在了她的身后,她悄悄地蹲到她的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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