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一根水做的绳子
作者:鬼 子
“那不是一样吗?”
“好好好,我说了,就算是我说了好不好,可我的意思是说他挺可怜的,可怜得就像……好好,不说了。我是想,你爸爸他们那么可怜,而我们两个却在这里炒菜吃,你还借了我的钱……”
“我会还你的,你放心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吗?你让我说完好不好,你不让我说我心里难受,你知道吗?你借了我的钱我知道你肯定还,可你有钱吗?回去了你还是跟你爸爸要的吧?我的意思就在这里,我们现在吃的就是你爸爸的钱,所以我就想……你一插嘴我的话都乱了……我在想,我们为什么要吃这顿饭?是你请的,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请?因为我看到了你爸爸他们来结婚,我当时也只是猜想的,我想他们可能是真的来结婚的,我就没命一样跑回去告诉你,你听说后就没命一样跑到镇里来,你看到了他们还真的是要准备结婚的,然后你编了一个谎,你说你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的妈妈,你说你的妈妈让你拦住他们,不让他们结婚,他们于是就不敢结婚了……他们失败了……你胜利了,你的胜利你归功于我,所以你请我吃了这顿饭……吃的时候,我觉得好好的,可吃完了,我突然觉得很难受,我突然觉得我的良心不知哪里去了?”
小香不做声。小香的心里有点沉重了。
妮子越来越觉得,自己是真的做错了一件事了。
她说:“算了,我不要你还我的钱了,就算我做错了一件事,老师罚了我十块钱。真的,你不用还我这十块钱了。我越想心里越觉得良心都没有了。我这么说我都快要哭了……”
妮子的泪水真的已经挂了出来。
但妮子的嘴没有停,她还在说:
“你想想吧,他们也挺不容易的,他们都相爱了那么久了,阿香姨十六岁,还不到十六岁呢,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你说她不到十六岁就跟你爸爸好上了,他们好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为了结婚吗?你妈活着的时候他们可以成不了,可现在你妈不在了,他们还是不能住在一起……”
“他们早就住在一起了,他们住在一起我没有反对,你看见我反对了吗?我让他们住。”
“光住在一起算什么呢?这不算的,不结婚是不算的,法律你都不懂呀?老师上课的时候还专门说过这个问题呢。”
“那你也替我想想呀,你想想如果我让他们登记了,我怎么给我母亲交代呢?”
小香的心也越来越沉重了。
小香的泪水也快要出来了。
妮子没有去顾及她,妮子的嘴巴还在说:
“小香你想过没有。想想你的阿香姨其实对你也挺好的,你看你的头发这么好,不都是她帮你洗的吗?我妈妈都没有这样帮过我呢,她只是小时候帮过我,我自己会洗以后,我妈就再没有帮过了,可人家阿香姨,人家是一直都在帮你洗,你说你哪一次回去要转回学校的时候,不都是她帮你洗完了你才上路的,有时候我在旁边等着你,我看着她慢慢地帮你洗,看得我都挺感动的。我真的感动过,有一次我都偷偷流泪了。我不骗你。”
小香越听越难受,往回的路上便不由问道:
“那你说,我以后还让不让她再帮我洗头?”
“我觉得吧,你如果这样,你就该自己洗。”
妮子的回答冷冷的,冷得小香不敢再吭声。
73
小香当然是可以自己洗头的,谁不能自己洗头呢?
妈妈把她的头发剪掉的那些日子里,她就几乎都是自己给自己洗。但她的心里总是抵挡不了阿香帮她洗的时候,给她带来的那种享受。阿香那种细细的抓,阿香那种轻轻的揉,阿香那种慢慢的淋,阿香那种缓缓的冲,阿香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像是洗在了她的心坎上,洗完之后的那种飘柔,那种松散,那种芳香,就像是让她小香换了一个人似的,尤其是从他人面前走过的时候,还会因为刚刚洗过的头发而显得特别的长脸,那样的头发总是能粘住很多很多嫉妒而又羡慕的目光。妈妈把她的头发剪掉后的那些日子里,她就曾多次想偷偷地跑到阿香那里去,有时都跑到半路了,才又突然想起妈妈手里的那一把剪刀来,最后只好惶惶地停在路上。妈妈死后没有多久,她就跑进了阿香的家里了。她说阿姨,你还能帮我洗头吗?阿香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到屋后,把挂在墙上的那饼茶麸拿下来,然后给她默默地招招手,让她过去,然后就像头一次帮她洗头一样,动手给她砍茶麸,动手给她烧水,然后是慢慢地给她洗,洗得她把妈妈的死都差点给忘了。到镇上读书以后,确实就像妮子说的那样,每个星期要返回学校的时候,阿香都在家里等着她,等着帮她洗,洗完了她才回到她的学校去。
但这个星期回来,她不敢再到阿香那里去了。
整个下午,她都一直地呆在自己的屋里。她想算了,不洗了,就这样回学校去吧。但她的头发却不听她的,她的头发好比一个按时吃奶的小孩,又到了该给她喂奶的时候了。她的头发就这样忽然地痒了起来,她抓了抓,还是痒;又抓了抓,还是痒。她越抓越痒,越痒越抓,不洗就无法承受了。她不由有些恨了起来。恨谁呢?恨自己?还是恨父亲?或是恨阿香?她心里说不清楚。
最后,只好自己动手了。
她想他们家也是有茶麸的,一定有,只是她忘了她妈妈原来放到哪里去了。于是她到处翻,到处找,可她在屋里很多地方都找了两遍了,还是哪里都没有找到。找得她汗都出来了,找得她这里碰碰那里碰碰,碰得她头发也越来越脏了。这一来,这头发就更是非洗不可了,不洗就不能走出这个门,就不能到学校去了,她要是就这样走出这个门,她要是就这样去了学校,就会一路的被人笑个不停。
她不相信屋里真的就没有了茶麸了。
她不相信。她一定要找到。她于是接着翻,她于是接着找。她甚至拿来了长长的锄头,她想今天我就是挖地三尺,我也要把茶麸找到。最后,她手里的长锄果然在床底的深处,帮她勾出了一饼茶麸来。那一定是她妈妈活着的时候丢在床下的,但她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床底的深处里去了。她想一定是那饼茶麸在有意地跟她作对。她把那饼茶麸勾到床外边的时候,又愣住了。茶麸上全都是可恶的灰尘。可恶极了。看着那样的灰尘,她仿佛有了一种预感,预感着今天的这个头,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就是洗完了,也会让她觉得一头的那种灰尘,就像茶麸上的那些灰尘一样。她真想把那饼茶麸扔回到床底的深处去。但她没有扔。因为她的头发越来越痒得难受了。因为汗水的缘故,她的头发都成了一缕一缕的了。她把茶麸拿到水下冲了好久,才把那些灰尘给冲掉。她一边烧水,一边就拿刀砍了起来,一边砍这才一边在心里想:洗头怎么也有这么难的呢?
茶麸砍好了。水也烧了。
她把茶麸包放到水桶里的时候,泪水忽然就下来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把头发刚刚放进桶里,阿香从外边走了进来。
阿香在屋里一直地等着小香。阿香把茶麸砍好了,阿香把水也烧好了,她一直在等着小香的过去,但她一直没有等到。阿香心想这孩子怎么啦?她想把茶麸收起来,但她最后没有收,她留在那里,她只是把灶里的柴火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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