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迷幻变奏曲
作者：埃里克－埃马纽埃尔．施米特
拉尔桑：我想，在你看来我不可原谅……
兹诺尔科不回答，拉尔桑悲哀地看着他。
拉尔桑：我不希望她死。只要我收到你的信，她就一直活着。看你的信，她很幸福，非常幸福。你也一样，她给你回信也让你很幸福。我，在你们两个之间，也很幸福……你说得对：我们需要谎言。我们应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
两人长时间的沉默。
兹诺尔科突然抓起书。翻开，念出声来。
兹诺尔科：“我吻你的唇，吻你的下唇，它是最敏感的，它在做爱的时候肿胀……”这是你写的？
拉尔桑：够了，这让人不舒服！
兹诺尔科：这是你写的？
拉尔桑：我……我看了以前的信……我……我搜集了资料……
兹诺尔科：还有……“我抚摸着你大腿的上部，大腿的内侧，那儿总是热乎乎的，那儿发出的寒战，会冻僵你的全身”……
拉尔桑（尴尬，假装天真）：我是这样的，你呢？
兹诺尔科站起来，带着威胁。拉尔桑一副可怜相，好像被压垮了似的。兹诺尔科举起他的卡宾枪，走向拉尔桑。
兹诺尔科：走，快走……快走……尽量跑，快跑……这一次，我不会再瞄准大门打了。
拉尔桑看着他，并不害怕。
拉尔桑：我不在乎。你为什么要出版这些信？
他盯着兹诺尔科。两个男人都一动不动。突然，拉尔桑抓住卡宾枪，夺了过来，紧握在身边。
拉尔桑：我来这儿就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为什么出版和埃莱娜的通信呢？为什么？
兹诺尔科：这跟你没关系。
拉尔桑：跟我有关系。十年来，我了解你的一切，我让埃莱娜复活。你，你出版了这本书，你杀死了她。你杀死了她呀！如果没有这本书，我可以继续给你写信，直到我死为止。
拉尔桑突然把枪递给他，强制地塞到他手里。兹诺尔科又一次处于控制地位，但却不明白眼前的情势。
拉尔桑：我的生死我根本就不在乎。但在杀死我之前，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
兹诺尔科不回答，拉尔桑用一种几乎是引诱的声音对他说：
拉尔桑：阿贝尔 · 兹诺尔科，我就是埃莱娜。十年以来，我们通过她互相爱着，通过她彼此倾诉。可是你出版了这本书，你杀死了埃莱娜。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兹诺尔科（一下子很虚弱）：答案就在那儿。（他垂下枪，指着拉尔桑装在口袋里的信）在最后那封信里。你本该带给她的那封信。
拉尔桑抓起信。
兹诺尔科（条件反射地）：不，那不是给你的……
拉尔桑悲哀地笑了。兹诺尔科，也很悲哀地放下卡宾枪。
拉尔桑拆开信，看了起来。与此同时，兹诺尔科梦游般地解释道：
兹诺尔科：我很害怕。非常害怕。我想见埃莱娜。可是她拒绝了。
拉尔桑：那是约定。
兹诺尔科：是约定。
拉尔桑看完信，重新把它叠了起来。他带着一种温柔看着兹诺尔科。
拉尔桑（温柔地）：应该坦白地告诉我实情。我会来的，用不着出版这本书激我来。
兹诺尔科（恼怒）：但我没什么要对你说！我没有激你来，我也不想看到你！（他筋疲力尽地跌坐在沙发里）当我的医生告诉我，我身上出现了一个正在逐步吞噬我的顽疾，我就决定不再接受治疗。我只想做一件事：再见一次埃莱娜，但不会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她拒绝来。她提到了约定。我只有一个办法：激她来。所以，当我的出版商来这儿时，我决定孤注一掷，我把一包信给了他，并对他说：这是我的小说。他马上就把它出版了。我一直等着埃莱娜的反应。我等着她生气，等着她来这儿找我，等着……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拉尔桑：顽疾在哪里？
兹诺尔科：在肺里……跟她一样……
拉尔桑做了个绝望的手势。
拉尔桑：我嫉妒你跟她那么接近……而且可能跟她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兹诺尔科：我相信我不会死。我以前就这么认为。医生给我重新做了检查。一切已经恢复正常。
拉尔桑（怀疑）：真的？
兹诺尔科：真的。（苦涩地笑）我属于那些应该在土里埋上几次的尸体。
拉尔桑：真的？
兹诺尔科不回答。拉尔桑温柔地走近他，一只手放到他肩上。这个动作让兹诺尔科平静下来。
兹诺尔科（温和地，不假思索）：无论如何，死亡并不让我感到不安……如果我还能写作的话。（停顿）事实上，我一直在说生命是一个伪君子。没经过我们的同意，就把我们投入其中，不顾我们的反对就把我们赶走。我们刚觉得碰触到某种东西，那东西马上就消失。我们从来只爱虚幻，其他一切都是谜，我们永远无法知晓的谜。（痛苦地笑）我曾经想象，我死的时候，会扬起一些风帆，如同女人裙摆一般美丽厚重的风帆，于是一瞬间，就一瞬间，我隐约看见了真实的东西，看见了裸露的大腿。我应该已经是个死人。
拉尔桑：我会陪在你身边。
兹诺尔科站起来，非常严厉地打量着拉尔桑。
兹诺尔科：不，现在，你该走了。自然，我不会去诺布罗弗斯尼克了。不会跟你一起去了。我要在这儿为埃莱娜举行葬礼。
拉尔桑觉得自己不能与一个受伤的男人对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走时，他寻觅着兹诺尔科的目光，却是徒劳。
兹诺尔科，不知所措，就一个人，蹒跚地走了几步，本能地坐到钢琴前。开始弹奏《迷幻变奏曲》。
几秒钟之后，拉尔桑又出现了，随着音乐的节奏慢慢移动。他走近兹诺尔科，温柔地说道：
拉尔桑：你知道，十年前，安葬她的时候，我，还有埃莱娜同时都在想，埋到土里的是爱情。后来你出现了，她通过你又回来了，因此我觉得这个地球并不是那么空虚。
兹诺尔科：对我来说，地球是空虚的。
拉尔桑：什么是分享的爱情？是两个偶然约定的梦想，是一个幸福的误会，当然，是双方的误会……我们不能通过我们的梦想来交谈吗？
兹诺尔科：抱歉。我的梦想跟你的梦想性别不同。
拉尔桑：我，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明白了爱情是没有性别的。
兹诺尔科：出去！
拉尔桑（顺从着，嘴里重复）：出去。
他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拉尔桑：我们应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我们也应该让活着的人一直活着。
兹诺尔科：出去！
拉尔桑（重复）：出去。
拉尔桑看着逐渐阴暗下来的夜晚。他突然哆嗦了一下。我们可以看出他几个月以来难以忍受的孤独。
拉尔桑（似乎在自言自语）：一开始，我并不爱你，阿贝尔 · 兹诺尔科，你自负，傲慢，自命不凡。你更多的时间是在浪费天份，却很少真正地把它表现出来。我给你写信，只是想让埃莱娜复活。后来，在你的缺点之下，我发现了一线光芒，如同隐隐约约的蜡烛的微光，摇曳着，令人激动，使人感动，让人受不了：是害怕。（走近）你只是害怕，阿贝尔 · 兹诺尔科，你害怕生活，所以你逃跑了；你害怕爱情，所以你回避了；你害怕女人，所以你只跟她们发生性关系。你躲避在自己的书本里，躲避在这个岛屿上。正因为这样你才变得伟大，才让每个读者在你身上找到出路：你比所有的人都要害怕。你身上的一切都很极端，愤怒和爱恋，自私和温柔，愚蠢和智慧，一切都那么的突出，那么的险峻，那么的锋利，就像漫步在一个原始森林里，走错了路，迷失了方向，但充满生机。（停顿）生气勃勃。（停顿，羞怯地）我需要你。
听到远处传来渡船的雾笛声。
兹诺尔科：出去。
拉尔桑（被打败的样子）：出去。（拉尔桑并没有打算离开）你以后做什么呢？
兹诺尔科：老下去。自从我见到你，我就对这个有了心理准备。
拉尔桑：不，别这样。
兹诺尔科：平静地老下去，没有忧虑，没有子孙。有很多钱但没什么用。我会变成一个十足的笨蛋，埃里克·拉尔桑，一个幸福的傻瓜。我不再相信任何事，我不再期待更多的东西，只要简单的饭食、深沉的睡眠。空虚，埃里克 · 拉尔桑，最终是空虚。多亏了你。谢谢。再见。
拉尔桑看着从此降临的黑暗。打起冷颤。
拉尔桑：天黑了……真冷……（停顿）再见，阿贝尔 · 兹诺尔科。
他颤抖着，看起来那么小。渡船的雾笛再次响起。拉尔桑走了出去。
阿贝尔 · 兹诺尔科一个人思索着，然后，突然从里面的门走了出去。
听到一声枪响。
沉寂。
然后一阵奔跑声。
拉尔桑再次出现。这一次，他满脸笑容，似乎对这种召唤十分满足。阿贝尔 · 兹诺尔科回来了，表情阴郁，手里拿着枪。他不说一句话，看着拉尔桑。
拉尔桑（心情很好）：该换换你的大门了。它被打坏了。
兹诺尔科（腼腆地）：我想告诉你……
拉尔桑：什么？
兹诺尔科：我……我还会给你写信……
①埃尔加（Elgar, Edward William, 1857—1934）,英国作曲家，《迷幻变奏曲》是他1899年创作的管弦乐曲。
①埃莱娜 · 梅特尔纳什，法语为Hélène Metternach。
②亨利 · 梅兹热，法语为Henri Metzger。
①《特里斯唐和伊瑟》 是中世纪的传说， 宣扬爱情和死亡是维系人们的惟一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