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十二月里的小阳春
作者:[俄罗斯]弗.阿.西特尼科夫
在饭店里她也想巴结穿着绣有金银边饰的上装和戴着制帽的看门人(真像将军啊!),想自己脱下新大衣,而不让他们的令人讨厌的手来触摸。但他们殷勤地缠着她,看来是想从瓦西里斯金那儿得到一点小费,后者漫不经心地塞给他们几张钞票。
她平静下来,力求一切都做得像瓦西里斯金一样。后者慢慢地、有分量地往前走去,在镜子旁边久久地梳理自己的小平头。她呢,就站在一旁练习自己的微笑和目光。
当他们踏着铺上地毯的宽敞的楼梯上楼时,服务员和看门人说起话来,并啧啧地咂起嘴来了。西玛明白——是在议论她。
饭店里的餐桌全都有人占着。人家让他们坐在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戴眼镜的、秃顶的先生旁边。他郁闷地举着酒杯,一边喝酒,一边好像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人交谈。有点古怪。
这时西玛才尽情吐露自己的感受。
“哎哟,我是个乡下笨蛋。你干吗把我从索多姆村里拖出来?”她一边说,一边惊慌失措地环顾着闪闪发光的大厅、有雕塑装饰物和水晶墙灯的墙壁。
“不要紧,谢拉费玛,别胆怯。”维佳安慰她说,“按等级分来讲,你在这里要比所有这些瘦得难看的女人更高。”他又低声地补充了一句:“要我迫使这头秃顶‘山羊’吃盐吗?”
谢拉费玛扑哧一笑。
“说着玩的吧?”
服务员摆好匙子和叉子,端上面包,维佳用茶匙尖挑起一点含碘的细盐,尝了一下,显得困惑莫解地说:
“真怪,开始放糖来代替盐了。看来是新时尚。”
西玛想要亲自尝一尝和确认一下:是盐呢,还是糖?戴眼镜的“山羊”看来也很想弄清这一点。他忍了又忍,后来还是挑起一点盐,尝了尝,并困惑地看了瓦西里斯金一眼。
“这就是我说的。”维佳乐了,厚颜无耻地望着“山羊”。西玛用多页面的菜谱遮住脸,笑得喘不过气来了。维佳马上就猜出,“山羊”不是一个大人物。准备结账时,后者近视地把硬币碰得叮当作响。但是他突然抬起眼睛,微微一笑。
“盐的事很有意思。认知之根是甜的。”他说道,然后把目光停留在西玛身上,“您是个多么可爱的尤物。珍惜自己吧。我妻子也叫谢拉费玛,去年死掉了。我和她是在这里,在饭店里认识的。所以我到这里来了,今天是纪念日。”
西玛突然可怜起这老人来了,他是带着最后一笔钱来纪念妻子的。
“愿上帝保佑您身体健康。”她说道。
“可惜没有上帝。我是个教授,所以我明白这一点。”老人执拗地说道,“但这是非常不幸的事。要是有上帝,活得就会更轻松,统治者就不敢做出不法行为,而罪犯也不敢犯下自己的暴行了。唉,但是没有他……”想了一想后,他补充说,“或许是有的……”
瓦西里斯金看中的一点是有个真正的教授与他们坐在一起。不能错过这一机会,于是他叫来了服务员,要后者快点把白兰地送来。
“或许能和我们一起干一杯吧?”维克托说道。
“只有在天上才不会喝酒,而在神圣的俄罗斯——凡是有人端上酒来,大家都会喝的,”教授回答道,“如果您不反对,我要为您的和我自己的西莫奇卡举起这杯酒。”然后他站起来,并为迫使瓦西里斯金也站起来而说了一番很好笑的话:“祝酒词往往是各式各样的,祝酒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我请您站起来,男子汉,站着为妇女干杯。”
瓦西里斯金就站了起来。他非常喜欢这句祝酒词,因此他立即动手把它记下来了。瓦西里斯金还喜欢上了教授在离开之前说的拿破仑的话:“以狮子为首的一大群羊要比以公羊为首的一大群狮子更厉害。”
“轮子发出来的咯吱声越响,它得到的润滑油就越多。”维佳插入了一句自己编的俗语。
“机灵的头脑,敏捷的思路。”教授夸奖了瓦西里斯金,向西玛点了点头,迈着不稳的步伐离开了大厅。
从老人伛偻的身躯中可以揣测到他那孤独的痛苦生活,所以西玛很可怜他。
瓦西里斯金花钱大手大脚的行为使西玛感到既钦佩又害怕。要知道,他在理发店里花掉的那笔钱够她用一个月的,还有他们坐在这里用餐的开销大概够她用半年的。
同教授干过一杯白兰地后,心里似乎觉得轻松了,于是她不再胆怯和困惑,打量起了大厅。腿脚又长又大的非常年轻的姑娘们和上了年纪的男人们混在一起。肯定不是女儿。她们缠着这些肠肥脑满的男人不放,装出种种爱的样子,这情景使西玛在一旁替她们感到羞愧。
“我们的肉弹女郎将整夜同你们待在一起。”一个打扮得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从舞台上提醒大家。看来,这些姑娘应该会造成爆炸危险的。
“你看——什么样子。”西玛低声地对维佳说。
“难道她们好与你相提并论吗?”后者柔声细语地说,并把一条腿紧贴在西玛的腿上。
当乐队在灯光闪烁的舞台上开始奏出很响的音乐,一个身上衣服少得像没穿衣服的女歌手跳着舞步,开始使大厅充满旋律的时候,一些豪放的人飞跑到他们的桌子旁边来,其中的一些人问维佳,能不能邀请西玛跳舞,另一些人直接就伸出双手,要求她和他们一起去跳舞。西玛全都予以拒绝。她怕自己跳不好舞,或者会激动得脚下打绊。再说,假如这些好打扮的人问她话,她将如何回答他们?就说我是索多姆村或阴间村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在放羊?
维佳也是一个舞跳得不大好的人,他小心翼翼地领着她在边缘地区跳,不敢闯入兴奋得发狂的人群之中。他个子矮,一到人群里就会什么也看不见的。
“有个人应该快到了,”维佳担心地说,“别拒绝他。是个对我们有用的人。”
他们大概是白白地感到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人注意他们。一些姑娘举起双手在跳舞,另一些好像把整个身体都贴在了自己的舞伴身上,而有的人在迅速地旋转和跺脚。“我本来就已经是个老太婆,”西玛突然为自己做出了一大发现,“全都是这种青年人,而我却在这里同他们一起旋转。”然而,这一自惭形秽的念头也很快就消失了。
突然有个身体强壮、毛发很浓、说话声音很响的人走到他们跟前,拍了一下维佳的背。
“会打死人的。”后者哀求了起来。
“你会眨巴眼睛的。”巨人哈哈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了一只大高脚杯。桌子旁边顿时变得拥挤了。这个男人就是这么个庞然大物。
“哇,你找到了一只多么漂亮的小猫。”大个子说,并像是摸索似的用他那双无礼的水泡眼的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着西玛的全身上下。“少妇长得还不错,”说完就一口干掉了一大杯白兰地,抓住西玛的一只手吻了吻。
“您干什么?我的手因摆弄草而变得像锉刀,”她发窘了。
“劳动的手,”他夸奖了一句,“现在来一杯舞蹈酒。走吧。叫我萨姆松。”他没征求维佳的许可就把西玛拖到正在狂舞的人群中去了。
“您长得多么魁梧和多么胖啊。”她心直口快地贸然说道。本来是应该随便谈谈的。
“长到一百公斤后才开始算是男人,”萨姆松回答道,并立即刺激了她一句,“你呢,是个相貌堂堂的女子,却弄到这么一个丑八怪,既没有样子,又没有分量。”
“不对,维佳是个好人,是他把我带来的。”
“想要我把你带走吗?你是个顶呱呱的女人。”他公开地向她献媚,“这不是瞎说说的,而是非常认真的。你这么……”接着就把舌头弹得一响。
“我自己知道,我身上处处都没有毛病。”为了不输给这个萨姆松,并要打掉他的傲气,她说道。
他也不假思索地回答:“酒不是在斟好后,而是在喝过后才会得到夸奖的。必须尝一尝你的味道。”
这就是顶撞他的结果。他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来的。
尽管身躯又大又重,萨姆松舞却跳得很轻松,并像转动玩具般地转动着她的身子。她也来劲了,按乡下人的方式踏出急促断续的舞步声,使得大家都闪出地方来,看着她旋转和灵巧地用鞋后跟敲击地板,然后就长时间地鼓掌。有十来个人克制不住自己乡下人的根深蒂固的快乐本性,跃入了圈中。一个留着迷人的小胡子、穿得很漂亮的人给她发了奖品——一盒糖果。萨姆松显得很骄傲,好像是他赢得了这一奖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