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有形的思维
作者:姜向明 [比利时]马赛尔-帕克特
仅仅是被动的观看。因此这种视觉的欲望也势必造成我们的视觉更关注事物的局部细节而非整体。所有思想的神秘和绘画的神秘都可以说就是人体的神秘,是我们感觉的神秘,因为感觉不仅千变万化因人而异,而且其中又搀杂了无数的个人印象。绘画里的事物与事物本身的差异就是困惑的根源。在《红色模型》中,我们看见赤裸的脚直接从皮鞋里冒出来,皮和脚似乎长在了一起,一个彻底混乱了的世界。这样的鞋子我们该把它叫什么好呢?它既不是农夫的鞋子,也不是登山鞋或者舞鞋。不论是什么鞋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必须把脚给遮盖起来,不让它与地面直接发生接触。如果我们不能直立行走,我们的视野还会那么丰富吗?那么我们考虑过脚的感觉没有呢?马格利特通过他奇妙的画笔告诉我们不应该忽略视觉以外的其他所有的感觉,那些感觉绝不比视觉来得低等。马格利特对这幅画曾说过这么一段耐人寻味的话:“鞋子的问题告诉我们如果不去思考那么不论多么可怕的现实都会被你平静地去接受。要感谢《红色模型》,它告诉了我们脚与鞋的结合是人类多么野蛮的一种习俗。”
马格利特艺术中的色情性质其实就是艺术家渴望自由、渴望照亮生命的阳光、渴望打破空间与距离的牢笼在人体画中的一种反映。《永恒的证明》,这个名字本身就告诉我们马格利特通过人体所要表达的理想。《向马克·赛纳特致敬》,这幅画中的色情是会让卓别林和基顿的导演赛纳特觉得愉悦的,挂在衣橱里的晚礼服上透射出一对乳房,尽管衣服的功能本该是遮盖住它们的。色情艺术可以是相当原始相当直接的,比如说浓密的阴毛和浑圆的乳房。《闺房哲学》这幅画是献给萨德侯爵的,此人为了他自由的想象和他的色情艺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不可能的企图》是马格利特献给自己妻子的一幅最美丽的画,画中的模特就是他妻子本人。艺术家的企图是将自己爱人的形象化为永恒,通过将她展现在画布上的方式,然而也正因为他这么做,他是在挑战着不可能,所以他的意图势必失败。正是这种清醒的认识,这种深刻的忧郁,始终围绕着马格利特的作品,所有表现人体与欲望的作品。
※图像与文字
将我们以上的论述总结一下,画中的形象不是简单的复制,因为作品与艺术家本人直接相关,与他的观点、他的技巧、他的眼睛和他的手有关。画作不是为了向我们提供一种可靠的身份,像护照的功能那样;它的意图是为了让我们越过外在的现象去发现事物内部的神秘。在马格利特的画作中,形象永远都是思想的化身,他通过变形的形象来折射出事物内在的状况。它不是简单的外表,虽然带着虚幻的感觉,却直指事物的核心。
画中的烟斗不能用来抽烟,同样地,在马格利特其他的画中,有着不是苹果的苹果,不是女人的女人,不是森林的森林,不是斧头的斧头。这些作品表现了事物的外表与它的内在之间的距离,而绘画更是加深了这种距离。我们在绘画中感觉到的无能为力,感觉到的局限性,正是绘画本身的性质所注定的,因为绘画本身就是与现实相分离的。与此同时,也正是这种分离使绘画具有了超现实的魔力,也就是背叛现实的能力,所以它可以表现出悬在空中的巨石,或者一只占满整个房间的苹果(《听音室》)。现实与图画之间的距离就通过这种方式变为有形。绘画艺术的本质是离不开形象的,它的功能也正是通过形象来得以表现的。
文字同样也是属于有形的世界,然而在马格利特敏锐的诗意中文字却摆脱了这种功能。因为毕竟,在“马”这个字和实际的动物之间只能存在着抽象的关系。说得更明确一点,就是文字的马和实际的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必然的关联性。像图像一样,文字和它所代表的事物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距离。比如说,看见“塞纳河”这个词,你会自然想到巴黎,可那并不是说你真的去了巴黎,所以说它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抽象的。这也是文字的局限性,是文字无能为力的地方。然而,文字却有着巨大的力量,它使得我们心甘情愿地被它欺骗。“我在月亮上”,文字就是能够表现这么虚假的状态。而马格利特也正是被文字的这种虚幻而诗意的特性所吸引。在画布上,文字不只是一种陈述,而是绘画的一部分,它可以直接地表现出一个异化的世界,就像《危险的关系》,这种异化既发生在镜子里又发生在人体上。让我们看一看《两种神秘》和《梦的解析》这两幅画,我们发现文字与物体、图像与物体之间存在着一个神秘而暧昧的空间。当马格利特用画笔画出词语或者一个完整的句子,他就把图像的神秘和文字的神秘结合了起来。他将这种文字与图像与实际的差异人为地放大,而不是阐述图像是超现实的,而文字是明确的。在马格利特天才的画笔下,文字的明确性也受到了挑战,它失去了身份,它开始融化。
这种表现说明了马格利特是个坚持己见的人,不论是文字还是图像都反映了一个异化了的世界。他从来没想到过要去美化粉饰这个异化了的世界。这种对现实的背叛使得完美的现实主义者和缺乏幽默心灵的人们陷入困窘,而使那些对诗歌对智慧充满向往的人们觉得魅力无限。《说明》是一幅简洁有力的画作。马格利特仅仅用一根胡萝卜和一只瓶子就完成了一幅超现实的画。他要表现的并不是这两种身份相结合的可能性,恰恰相反,他要表现的是这种合成的不可能,这种荒谬正是他讽刺的对象。同样的手法也出现在《会话的艺术》里,他没有像连环画里那样把画中人的对话写在一只可笑的气球里,而我们也因此陷入了黑暗的无知。沉重的巨石堆积在两个渺小的人物前,也堆积在观画人的心头,如此的画面只能来自迷惑又压抑的梦境。就这样,内在的心灵话语与外在的图像世界之间产生了无法逾越的鸿沟,这种痛苦相信任何经验过交流困难的人们都是能产生共鸣的。
因此,马格利特在本质上否定了传统的绘画方式,所以看了他的画你会对画里的烟斗不是真的烟斗这么个简单的常识进行反思。那些将文字、图像与实际视为等同的人们,也正是在当今这个号称“信息自由”而其实是信息泛滥的时代里对电视、报纸等等媒体的荒谬宣传不加思考地全盘接受的人们。意大利政府曾想将马格利特的《泪水的滋味》一画作为禁烟运动的宣传画,被乔吉特明确地拒绝了,理由是“我丈夫画这幅画并不是为了妨碍人们吸烟的自由”。马格利特的梦境、思想、人体与欲望相结合的画作,在有着“市场”眼光的人们看来简直就是一个挖掘不尽的宝库,所以为了追求利益他们从来不会放弃卑劣的剽窃与篡改。一个形而上的超现实的艺术家因为商业价值被一次又一次的复制,这不正反映了现代社会野蛮而可悲的现实吗?现代人似乎越来越缺乏一种分辨的能力,什么是深刻的思想,什么是信口雌黄,什么是真正的艺术,什么是信手涂鸦,有几个人能分得清楚,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沉思的灯》描绘了两个荒谬的景象,一个是嘴、鼻子和一只烟斗连成了一体,另一个是一支蜡烛的底部开始融化,变得像一条柔软的蛇一般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