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契丹马刀
作者:邵广佑
大火已被扑灭,救火的消防队员、保护现场的警察、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见赛人鹏被三个日本浪人用刀押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起拥上前来质问。在这个县城,休看日本军人恣意妄为了三十二年,但是中国人并不服气,有事还挺抱团儿。
狗熊浪人见事不好,中国话又说不流利,就让跟随的两个浪人抽刀,准备格斗。
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理不愿意看着日本人在自家门前制造血案,赶紧出面制止,用商量的口气跟那个狗熊说:“赛局长维持局面劳苦功高,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别把他带走。有什么事情,宪兵队那里或者驻屯军司令官那里由我去说。”
狗熊浪人说:“你是商人,我是行侠,各不相干。我要按照小岛经理的吩咐做事,你的话等于白说。”
这样僵持着,不会有好结果。赛人鹏推开日本浪人持刀的手,对大家说:“我不过是去寻常高等小学见见小岛宜孝经理,没有大事,诸位尽管放心。”
人们这才散开。
寻常高等小学是日本人的学校,专收日本儿童。校舍很讲究,是座二层小楼,操场阔大,四周种有树木花草。楼西是休憩地带,分杏花林、桃花林和樱花林三个游憩区域。这天是星期日,学校放假,整个校园空空荡荡。赛人鹏被那狗熊浪人带到樱花林,看看环境,觉得十分清净,又没有太多的闲乱杂人围观,确实是个比刀的好地方。小岛选择这里,若是输了,外人不知,不会丢脸。
小岛宜孝下着西裤,上身是一件淡黄色的卫生衣,坐在一张躺凳上喝茶。旁边有两个伙计,一个给他拎着西服上衣,另一个给他捧着长把细腰的军刀。见赛人鹏来了,小岛宜孝动也没动,很傲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责问狗熊浪人:“为何来得这样缓慢?”
狗熊浪人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小岛宜孝很不满地骂他:“八格牙噜,你们不是有刀嘛,不会动手?”
赛人鹏心里骂道:“他妈的,小鬼子太霸道,净想欺负中国人!”
那狗熊浪人站直了身子,说道:“是,经理!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理和别的公司经理都在场,我怕动刀伤了自己人。”
小岛宜孝没话可说,瞪了好一会儿眼睛,才转向赛人鹏傲慢地说话:“我们只是比比刀,看看这个县城里谁是第一高手。他们,都是证人。”
“小岛经理,我练刀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一点儿套路都没有,也从来没跟别人比试过。要论谁是这个县城里的第一高手,我看就是你小岛经理了。”
“啊哈,不不。赛君,我喜欢刀,一直在寻找最好的对手,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功法到底怎样。赛君,要是你看不起我,可以回去。”
“哪里哪里。不过,我没有刀,怎么奉陪?”
话音刚落,一个日本浪人带着增喜来了,老人家手里捧着一口刀。
赛人鹏这才知道,小岛宜孝布置得相当精密,事先派日本浪人去了警务局,胁迫杂役增喜将刀取来。增喜那里有局长室的房门钥匙,也有他那个铁皮柜的钥匙。赛人鹏心里一紧,很惋惜地叹了口气——坏了,那口契丹宝刀非得归小岛宜孝不可,将来我用什么割取那个“最可恶的”日本鬼子的人头?
小岛宜孝得意地说:“回去取刀耽误时间,我派人替你拿了,你看,多么方便。”说着将杯子里的茶水一口喝干,站起身,双手倒换着活动腕子,准备开打。
赛人鹏再一细看,老人家双手捧着的,刀鞘为光溜溜的黑色蟒皮,没有宝石。那不是契丹宝刀,而是一口山沟铁匠打造的普通刀,钢性不均匀,也略重了些。他转忧为喜,走上前去给增喜鞠了一躬,连连说道:“多谢你老人家!多谢你老人家!”
增喜将刀递过去,没有说话,只是哈哈大笑。赛人鹏会意,也不禁哈哈大笑。
小岛宜孝的军刀,的确是把好刀。他的刀法,沿承西洋格击的路数,确有出众之处,气力也足。而赛人鹏,出刀让人看不懂套路,始终不会进击,像个遇到马蜂群的莽撞汉,要么扑闪,要么搪挡招架。没多久,他手中的刀变得狼牙凹凸,像是一把锯子。小岛宜孝越发气势汹汹,精致地劈着刺着,刀刀都有直取赛人鹏头颅的架势。但是,无论小鬼子怎么努力,刀尖刀刃就是碰不着赛人鹏。
乒乒当当,两口刀激烈地撞击着,磕碰着,嘹亮地响着。树叶被震落下来,尘土漫卷开去……
小岛宜孝胳膊酸麻,再也抡砍不动了,将刀插在地上当拐棍拄,大口地喘着粗气。赛人鹏停下来,看着小鬼子,一言不发。
小岛宜孝很恼怒,也很无奈,抹一把汗水淋漓的脸,不停地喘着。许久,他嘟囔了一句:“平分秋色,平分秋色。你我都是第一高手,顶好的顶好!”
赛人鹏摸着锯齿刀刃,笑眯眯地说:“哪里哪里,以刀而论,是你赢了,你才是第一刀客。我这口刀,还得回炉重打。”
小岛宜孝翻来覆去地察看他的刀,脸上渐渐现出得意的神色:“喔,刀嘛,还是大日本帝国的好。支那的刀,都是锯子,伐木场的干活,哈哈哈!”
赛人鹏心里踏实了——小岛宜孝只字没提契丹马刀,可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新近得到一口宝刀的事。这就好,少惹麻烦。
寻常高等小学的门外,不少人在等着赛人鹏,见他和杂役增喜平安地走了出来,就呼喊着迎了上去。有人伸手摸摸那口锯齿狼牙的刀,纷纷发出惊叹。
“好家伙,一把刀砍成了这样!”
“要不是你功夫好,恐怕就没命了,真叫人担心啊!”
赛人鹏和增喜雇了一辆东洋马车回警务局,车老板问:“局长老爷拎的是刀还是锯呀?”
增喜开玩笑说:“刀锯。”
马车平稳地走着,增喜问赛人鹏:“这个小岛鬼子为什么要和你比刀呢?我看他那个架势,好像喝了疯狗的尿!”
赛人鹏说:“小岛鬼子想当天下第一刀客。”
增喜呸地吐了一口吐沫,哈哈大笑。
4、事情好蹊跷
华乐大戏院以北,有一家名为“三娘水饺”的饭馆,乃是这个县城的老字号。饭馆是座三层洋楼,洋溢着欧洲气息,是一位俄国东正教牧师设计的。城里凡有宴请者,必到此设宴,已为时尚。因其名气太大,日本商人及军官家属也常常光顾。
将近中午时分,那个给赛人鹏送信的狗熊浪人,带领五个同类来到三娘水饺馆,在二楼的包房里叫了一桌子酒菜,边喝边唱。吃饭的中国人无不气愤,知道日本军队又推进了一步,华北又沦陷了一块国土,便撂下碗筷纷纷离开。这六个日本浪人不管别人怎样厌烦,越发不守规矩,居然跳起舞来,将饭馆闹得乌烟瘴气。近来,随着日军大举进犯,县城里日本人得意忘形,常常在馆子里哄饮欢乐。遇到这样的事,老板不敢劝阻,只能唉声叹气,由他们胡闹。
夜幕降临,房间里的电灯亮了,外面的路灯也亮了,六个日本浪人才醉醺醺地走出包房。让三娘水饺馆的老板想不到的是,他们没有砸桌子摔东西,也没有骂人打人,居然喊来服务生,如数交付资费。狗熊浪人带着五个混蛋走后,老板觉得事情有点儿奇怪,他们六个人,只要了一斤老窖酒,平均每人才喝一两半,就醉成这样?
狗熊浪人带着五个同类东倒西歪地出了三娘水饺馆,没有沿着八旗学堂大道向西走,不是回他们在松岛町的居所,而是顺着更刻大街向南走去。
“华乐大戏院”已经开锣,今天演的是评戏《玉镯记》,取材于《聊斋志异》。饰演女主角儿张翠娥的“小碧莲”,来自天津的警世戏社,颇有名气。
正演到《王少安赶船》这一折的时候,忽然门口大乱,吵骂声中夹杂着厮打声,观众听不到演员唱的什么,纷纷站起来要求大戏院管事的人予以制止。临监席上的政府官员被搞糊涂了,站起身往下看,只见人头涌动,不知是何因由。台上的角儿也是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演砸了有人喝倒彩,互相看着愣神儿。
德老板大为吃惊——无论是满铁守备队、宪兵队,还是伪满洲帝国的“国军”,他都疏通好了。县政府和日本领事馆那边,按日送票过去,全是头等座席。县警务局局长更是他的好朋友,处处维护……还有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华乐大戏院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