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契丹马刀

作者:邵广佑




  东门一带的防守工事已经坍塌,城门破碎,黑黢黢的门洞里也有日军的死尸。赛人鹏跑出门洞好远,还能闻到硝烟与血腥的气味。
  跑出东门,踏上东顺城大街的马路,赛人鹏站住了,把头转向南边。南边,带珠寺附近的圣水胡同里有他的家。他很留恋地看了一眼,赶紧跟着连鬓胡子向北跑去。路灯已被枪弹打坏,大街黑黢黢的。连鬓胡子停了下来,待赛人鹏追到近前,高兴地说:“你没食言,叫人佩服。记住,此去不远有家同茂鲜货店,掌柜的姓朴,他会帮你。”
  “可是,我与他素不相识啊!”
  “他见了你的契丹马刀,自然会作安排。”
  赛人鹏很惊异,看看手上的马刀,猜想它是某种身份的象征。
  连鬓胡子抱拳一揖,说了声“我还有事”,转身跑了,像一只黑鹞鹰飞进了夜色。
  
  抗联的攻击目标是省第三模范监狱,此战由杨靖宇的一军第三师西线部队独立完成,主攻北门,佯攻东门和南门。考虑到县城里发生了日军侮辱警察的事件,日伪之间积怨加深,防务必将松懈,出击的条件已经具备。三师西线部队决定偷袭县城,让赛人鹏顺利逃离虎口,解救被小岛宜孝从樱之花豆酱馆秘密监狱转移到省第三模范监狱的地下联络员德泰及其他抗日志士,壮大抗联队伍。同时,这次袭击,还可以打击日军的嚣张气焰,获得一定的物资装备。
  果然,仓促上阵的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伪满“国军”和警察假装出击,实则保命要紧。三师的队伍很快就攻陷了监狱,所有的牢房都被打开,被关押在这座监狱的一百二十名“犯人”全被释放出去。这一仗,打死日军十二人,其中有小队长一名,打死伪“国军”九人。缴获了长短枪二十七支,子弹近千发,奉洋及大洋五千元,还有各种衣物。
  
  10、又见赠刀人
  
  “同茂鲜货店”似开似闭,栅板关着,屋里亮着一盏油灯。赛人鹏刚要敲门,店门立刻打开,一个男人见他提着刀鞘上镶嵌九颗宝石的契丹马刀,便说:“进来吧。”
  赛人鹏问:“掌柜的可是姓朴?”
  那人还没有说话,敲门声再次响起,连鬓胡子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德泰?”
  赛人鹏惊喜地迎上前去,德泰拉着他的手说:“好啊,老哥俩又见面了!”
  “你的伤怎么样?”赛人鹏问道。
  “筋骨无碍,还可以走动。”
  连鬓胡子说:“周政委要德泰坐马车走,可他舍不得你,我就把他带到这儿来了。得了,咱们三个一起走吧,我给你们带路。”
  给赛人鹏开门的那人正是朴掌柜的,朝鲜族人,汉语说得很流利。后院的马儿在打响鼻,朴掌柜的说:“初次见面没留赛局长喝杯酒,实在抱歉。日本人很快就要出来反击,你们赶紧走吧。”
  由县城去往东部山区,官道只有一条,可与外省相通,比较平坦。但是,战斗刚刚结束,日军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要追击过来,极不安全。山道细如羊肠,岔道多如牛毛,而且全都隐藏在遮天蔽日的林子里,不熟的人十有八九要迷路。连鬓胡子选择了山道,宁走远,不走险。
  一轮残月悬在中天,弯弯的山道若隐若现。连鬓胡子不敢走得太快,道路坎坷,德泰有伤在身经不起颠簸。走着走着,山越来越高,林越来越密,天空昏暗,渐渐地不辨东南西北了。
  连鬓胡子说:“别转悠了,朴掌柜的给咱们预备了酒肉,何不吃点夜宵填填肚子?”说着找个树枝稀疏之处坐了下去。
  德泰抬头看看漆黑的天色,嘟囔道:“怪不得肚子饿了,原来天快亮了。对,打打尖,歇息歇息。”
  他们坐在地上边吃边唠。赛人鹏问:“德大哥,我有一事不明白。小岛宜孝派了六个浪人到华乐大戏院去闹事,目的是要制造事端,为强占大戏院找个借口。毕竟是个满洲国嘛,小鬼子常常玩这种把戏,不足为奇。可是,他把大戏院占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你绑到樱之花豆酱馆严刑拷打?”
  德泰说:“兄弟,你不是外人,事到如今我只有实话实说。我是个共产党,没开大戏院之前经商,所得全部转移给杨靖宇将军的一军第三师购买武器和药品。我开大戏院,一是想振兴民族文化,抵制日满的殖民地文化、法西斯文化。二是想积攒更多的钱,帮助抗联做事。小岛宜孝闻到了一点点气味儿,就来个一箭双雕,强占了大戏院,也把我抓了起来。但他有些事情拿不准,只好把我转到方便看管的第三模范监狱去,打算过段时间再审。”
  “你是共产党?怎不早跟我说?”
  “现在晚吗?”
  连鬓胡子并不插言,自顾喝酒。赛人鹏拎过酒瓶喝了一小口,然后把酒瓶递过去。德泰伸手挡住了,他胃部有伤,喝不了酒。
  “德泰,小岛宜孝没给你灌辣椒水?”
  “灌了,三大碗。”
  赛人鹏放下酒瓶,拿起契丹马刀。他的手在亮闪闪的九颗宝石上抚过,一点点地抽出刀身,眼睛斜看着德泰。
  “招了没有?”
  “笑话,我德泰的腰杆是麻秆做的?”
  赛人鹏插刀入鞘,惋惜地说:“宝刀啊宝刀,你只斩杀了四个鬼子,有点屈才。”
  德泰说:“四个也不算少。那个小岛宜孝,是正牌的‘最可恶的’日本鬼子,到底在契丹马刀的刃下丢了脑袋。你的誓言实现了,这口宝刀立了大功。”
  吃罢喝罢,身上有了力气,三个人继续往前走,林间的小路渐渐地蒙眬起来。
  天色微明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叫做狼洞坨的大山沟,与猎户秉吉接上了关系。三个人折腾了一夜好不困乏,进屋便扑到炕上,呼呼睡了。
  
  赛人鹏是在鸡鸣狗叫的吵闹声中醒来的,窗上白亮,已是晌午。他急忙摸刀,刀已不见,翻身看看,德泰还在打鼾。连鬓胡子不在屋里,也许他在放哨。赛人鹏叫了声“不好”,想要鲤鱼打挺站起来,奈何身上压着被子,行动不便。
  “不必担心,契丹马刀在这儿呢。”
  有人拿着那口宝刀走过来,是个肩宽腰细的年轻人。看他的身架,听他的声音,跟那个连鬓胡子相同。可他与自己年龄相仿,三十四五岁,清秀的脸上一根胡子都没有!
  “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那是契丹马刀?”
  那人笑了,双手前伸,像是在给神明奉献礼品似的托举着那口马刀,黑亮的刀鞘上九颗宝石闪亮灼目。这个托举宝刀的姿势曾经让人心惊胆战,赛人鹏无法忘记。
  “怎么,你就是那个看花桥上的赠刀人?”
  “没错。胭脂送美人,宝刀赠英雄,自古如此。”
  赛人鹏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当时的情景——看花桥上,月色朦胧。一个肩宽腰细、身背青布包袱的男人,头戴礼帽,身穿青色礼服呢长袍,脚蹬青布靸鞋,像是在给神明奉献礼品似的,双手前伸,托举着一口刀,黑亮的刀鞘上插着一根茅草。只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衣着粗旧,而当时的赠刀人衣着华丽,但是身架和说话的声音全都不差。
  “你……为何要那么执著地送刀给我?虽说是‘宝刀赠英雄’,可我不是英雄。”
  那人说:“你是英雄,你是抗日英雄,契丹马刀非你莫属。听说你身怀舞风狂龙刀的祖传绝技,又发过要斩杀一个‘最可恶的’日本鬼子人头的誓言,我自然而然要把这口宝刀赠送给你。”
  德泰醒了,笑呵呵地说道:“人鹏啊,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钻山跑皮货的永安嘛!永安也是镶黄旗满洲人,真实身份是抗联一军第三师的组织委员。”
  “你就是永安?你就是永安?你的连鬓胡子呢?剃得这么光溜?”
  赛人鹏很是不解。
  永安满脸是笑,说赛大哥的疑问太多,便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类似道具的胡须,在脸鬓下巴上比划一下,那张英俊而年轻的脸,霎时变得沧桑老成。
  赛人鹏恍然大悟——赠刀人,连鬓胡子,眼前的永安,原来是一个人,怪不得说话的声音都那么耳熟。他想起自己在高老师家的时候,也曾化装成满脸灰垢打扫马粪的勤杂工,不禁哈哈大笑。
  

[1] [2] [3] [4] [5] [6] [7] [8]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