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契丹马刀
作者:邵广佑
他放下茶杯,走到大门一看,不禁呆了,原来是五个日本浪人跟三个把门的打在一起,一个狗熊般的浪人在旁边给那五个同伙鼓劲儿。把门的膀大腰圆,以三敌五,牢牢地守住了大门。不用问,肯定是日本浪人在胡作非为。情况紧急,德泰跑回经理室,给没来看戏的赛人鹏打了电话,请他出面化解。
狗熊浪人见赛人鹏带着值班中队的一大帮警察来了,不仅不收敛行为,反而来了劲头,带头往戏院里冲。
赛人鹏上前喝道:“你们疯了?这是大戏院,不是破烂市,赶快离开!”
那狗熊浪人不听劝阻,口中哇啦哇啦叫着,依仗胳膊粗力气大,左手抓住赛人鹏的右手腕子,右手伸向赛人鹏的腋窝,想把赛人鹏托过头顶放长条摔死在地,镇住在场的中国人。
赛人鹏不露声色,猛然一个反手,握住狗熊浪人的右手腕子,左手紧贴右手压住狗熊浪人的小臂,借助他奔扑过来的架势发力一拖,同时脚下一弹,将他狠狠地摔了个狗吃屎。师父密授技艺时说,这一招叫“爬拿”,可以反客为主,但要借助对方出手时身往前扑脚往前奔的冲劲儿,不是机警灵巧之人使用不好。
大戏院的门口铺着洋灰地面,狗熊浪人的额头重重地撞上去,当时磕出了大包,脸抢破了,鼻子淌血。那五个浪人吓呆了,也顾不得头目的死活,站在那里没敢动弹。
赛人鹏说:“此人犯有聚众闹事罪、袭击警察罪,应当拘捕。”便命人把地上趴着的狗熊浪人押到警务局,先关起来再说。涌到门口的观众和聚集过来的路人一起鼓掌,称赞赛人鹏做得好,给中国人出了一口气。
德老板说:“兄弟,大哥今天给你找了麻烦。日本人得罪不起,这个带头闹事的浪人,千万别打他,明天一早你就放了吧。”
赛人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坦然地带着属下回了警务局。他边走边想,今天是怎么了,六个日本浪人敢到华乐大戏院来闹事?
斜对面的日本领事馆,往日灯火通明,今夜却漆黑一片。德老板看着那幢黑黢黢的日式小楼,觉得今晚的事情相当蹊跷。他让管事的立刻给观众如数退还票钱,然后清场,关闭大戏院。自己去了后台,跟警世戏社的老板赔了不是,跟角儿赔了不是,答应按协议照付费用。之后,德老板回到经理室,端起茶壶猛喝了两大口,冒烟似的嗓子才湿润起来。他很气愤,日本浪人无理取闹,大戏院无辜遭殃,应该到县署日本人副县长那里去申述一番,让那个领头闹事的狗熊浪人赔偿损失。
德老板又喝了一口茶水,怒火开始熄灭,心情也沉静下来,意识到小鬼子一定怀有阴谋,否则六个浪人怎么敢到日本领事馆对面的大戏院来闹事?而日本领事馆今夜怎么恰巧就黑了灯?场场不落的领事夫人怎么也没过来看戏?想到此,他警惕起来,放下茶杯,立刻检查经理室的物品,确认没有留下一丁点儿与抗联有关的东西,才放心地坐下来,思考明天的事情。
德泰想好了,明天上午去一趟县署,找日本副县长“赔礼道歉”,表面上是为了大戏院今后的生意,实际上是要摸一摸日本浪人前来闹事的真实意图。
5、凌晨大搜捕
凌晨四点,曙色蒙眬。
增喜正从厕所出来,听见外面的声音不对,像是大队人马的脚步声,还有隆隆的轰鸣声。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仔细一听,没错,就是规矩有序的脚步声!就是汽车的轰鸣声!
他明白,这是日本军队来了,要趁警察疲乏瞌睡之机打你个措手不及。昨夜,自从押进来个日本浪人,他就觉得要出大事,当时把赛人鹏拉到一边,说道:“局长侄子,你带进来的狗熊浪人是个黑煞灾星,咱们警务局断无安宁之日了。”增喜是赛人鹏阿玛(满语,爸爸)的把兄弟,背地里二人可以说些心里话。赛人鹏叹了口气:“二大爷,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傀儡,咱们全是亡国奴,怎么能有安宁之日?”
现在,果然出了大事。
增喜悄悄跑到墙边,扒着墙头向外一望,看见黑压压的日本军队已经封住了警务局,后面还有人向这里跑着。两辆装甲车开过来,正将炮口转向院门……
包围警务局的,是日本关东军连夜从省城调来的一个增援大队。这个县城里日军兵力只有满铁第二十守备中队、一个宪兵小队、一个工兵小队,统归驻屯军司令部管辖。另有关东军兵工厂守备队和关东军直属仓库守备队,直接归关东军总司令部管辖,只是保卫,不参与军事行动。县城里虽然还有伪满洲帝国一个团的“国军”可供调用,但日本人信不着,很多机密行动都不告诉他们。伪满洲帝国初期的“国军”,大部分是投降的各类武装,纪律涣散,战斗力差。还有一点,他们毕竟是中国人,不可靠。
原来,头半夜的事情全是小岛宜孝一手策划的,他在执行关东军总司令部第二课的命令,所以领事馆才全楼闭灯故意躲避,领事夫人也没有到大戏院去看戏。无论如何这里叫“满洲帝国”,日本人必须首先制造事端,然后才好以“管理混乱,以至妨碍日本人的利益”为借口,动手没收华乐大戏院,将其变成由日本人控制的宣传“满洲新国家”、美化日本侵略的娱乐场所。此前,在这个县城里,没有一家娱乐场所可供日本人实施文化侵略。
不料事情被赛人鹏带人给阻挡了,六个浪人没有闹腾起来。小岛宜孝当即给关东军司令部打电话,说是县警务局出面干涉,阻碍了没收华乐大戏院的行动,并有警察集体哗变的迹象,请求派兵支援。
这是个大县,警务局下辖一个总队、四个中队、一个直属值班中队、十二个小队、乡下还有四十五个分所,战斗力接近大半个师。警察手中的武器与“国军”相同,都是日军提供的三八大盖步枪、捷克轻机枪,火力很强。关东军马上调动兵力前来增援,弹压警察。警察们敢抓日本浪人,当然就敢哗变,在满洲国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增喜缩回身子,轻踮脚步跑进局长室,却没有看见赛人鹏。
“局长呢?局长呢?”
一个警察说:“刚才有人找他,不知道这会儿干什么去了。”
增喜推了那个警察一把,喊道:“快点通知他,大事不好了,小鬼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枪声,轻机枪子弹打在铁大门上,啾啾地叫着。增喜赶紧蹲下,值班中队的警察则隐蔽到各个房间窗边的墙垛处,抄起步枪准备还击。
门轴及门锁被轻机枪的子弹切割掉,铁大门轰然倒塌,一队队日本兵冲进院子。增喜听见枪声停了,站起身子,看见有个矮个子日本人,没穿军装,却站在指挥官的身旁指指点点。在东北军里当过兵的增喜,眼力甚好,看清了那人的脸面,认出他正是曾经跟赛人鹏比过刀的“樱之花豆酱馆”经理小岛宜孝。增喜想,这个兔崽子敢在这么多军官面前比比划划的,肯定是有军衔,而且不低。
翻译官手持喇叭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交出武器,走出屋子!”
警察们有点儿犹豫。中队长古赫达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都跟我出去。”
三十五个警察便走在中队长的身后,全部缴械,站到院子当央。增喜没有枪,也没穿警察的制服,拎着一把洋铁壶站在队伍的最后。
几个日本兵跑向西厢房的监管室,把狗熊浪人解救出来。他那一跤摔得厉害,额头脸部手臂都有伤,膝盖磕破,被担架抬走了。
“赛人鹏要造反,竟然命令警察拘禁大日本帝国的良民,并且动刑拷打,死啦死啦的有!他在哪里?”小岛宜孝厉声发问。
中队长古赫达摇摇头,说整整一夜就没有看见过赛局长。小岛宜孝问别的警察,个个说的都一样,都是中队长的那句话。
小岛宜孝撇着嘴说:“我的明白,你们都在袒护他。”接着他跟身边的指挥官说了句什么,那指挥官拔出战刀一挥,命令士兵搜查。
局长室里,迎面的茶几上扔着一口锯齿狼牙的刀。刀已经变形,根本插不进鞘里,黑色的蟒皮刀鞘闲弃在旁边。小岛宜孝走过去,哈腰端详了一阵子,像在回忆那天比试刀法的情景,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