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契丹马刀
作者:邵广佑
所谓的“满洲帝国协和会”,是日军控制下镇压抗日力量的法西斯组织,满洲帝国好比是一件夹衣,政府是面,协和会就是里。一年前“协和会”进行了改组,伪满洲帝国国务总理、大汉奸张景惠任会长,日本人井上忠也任中央本部部长。因此,各级“协和会”的头面人物都受优待。
小岛宜孝的手指在高家大人小孩的名下一滑而过,在仆人的名字上停留下来。他喊了一声“闰字第二百零六号”,厨房里的女佣答了一声“我是,我叫胡王氏”,走出来行个礼,然后回屋干活去了。
小岛宜孝又喊了一声“闰字第二百零七号”,赛人鹏答了一声“我是,我叫福兴”,走到马厩门口,也像女佣胡王氏那样,鞠了一躬,回去继续干活。一个戴眼镜的上等兵走进马厩,上下审看着胡须上挂满了灰垢的“马夫”,高声报告着:“性别,男。特征,身长五尺二寸,有胡须,面色黑。”然后立正喊道,“核对完毕。”小岛宜孝勾了一下手指,扭头走了,士兵们也都跟着离开了。
高家确有一个名叫福兴的马夫,赛人鹏按照他的模样擦黑了脸颊,粘上胡须,身高差别也不大,所以没有闪失。此前福兴被高老师安排到隆盛大车店去了,他跟那里的人极熟,容易藏身。
之后,不管外面怎样吵闹,高家的院子里总是平平静静,再也没人前来打扰。女佣人胡王氏好像已经习惯了高家有生人吃住,跟赛人鹏没有多余的话,但很亲切。赛人鹏如处世外桃源,既惊奇于高老师的神通广大,也惊奇于高家老小对他的和善相待,好像他原本就是高家的一员。
吃罢晚饭,天色将昏,该是歇息时候。赛人鹏的住处在东厢房,与马厩相邻。屋子里有一套被褥,虽旧了些,倒也干净。高家宅院,四面是绿,落日的余晖给树木花草涂上浓重的橘黄色。站在青石阶上的赛人鹏,顿时想到自己的家园,浑身筋骨也就泛出不尽的倦意。
女佣人胡王氏和两个孩子在铁栅栏大门附近做游戏,高老师的夫人坐在一张木椅子上织毛衣,眼睛不时地看着门外。
高老师带着连鬓胡子前来看望,问赛人鹏过得可好。赛人鹏说:“承蒙解救,他日当以涌泉相报。”
高老师说:“谢什么,大家都是为了救国,不过是各自尽力做一件事而已。这里不比官署,让你空自寂寞。我见你来的时候拎着一口宝刀,何不操练一回,权作丝竹之乐?”
赛人鹏立即应承,伸伸胳膊抻抻腰,回屋取出那口契丹马刀,去了屋角的大槐树下,然后凝神屏气,准备操练。
有楼宇相隔,大道上的行人看不到这里。
一只花蝴蝶从花坛中款款飞出,赛人鹏嗖地抽刀出鞘,寒光一闪,那只蝴蝶就掉在了地上。
连鬓胡子跑上前去一看,吃惊地说:“哎呀,蝴蝶的头颅削了去,好刀法!好刀法!”他四下看看,终于找到了蝴蝶的头颅,便劈下一根篱笆签子撅成筷子,将那东西夹起来,钦佩地说:“赛局长出手快,腕力足,眼到刀到,单单将蝴蝶的头颅削了去而不干羽翼,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赛人鹏一愣,觉得连鬓胡子居然对刀法十分在行。他想看看连鬓胡子的真切面目,却做不到,因为那人背对着落日,呈现一张胡须浓重黑影蒙眬的脸。
日光渐渐昏暗,赛人鹏看一眼模模糊糊的蝴蝶头颅,感叹起来:“宝刀初得,霜刃未试。很久以来我有这样一个愿望,就是要选择一个‘最可恶的’日本鬼子,砍下他的脑袋,祭奠亡去的中国人。”
高老师说:“华乐大戏院的老板德泰被小岛宜孝抓了去,关在樱之花豆酱馆后院的西厢房里,那是一座秘密监狱。他的华乐大戏院也被日本人霸占了,改成了和乐电影院,上映日本电影。这个小岛宜孝,是个狂热的法西斯分子。”
“可叹,蝴蝶被斩而小岛宜孝的脑袋还在。”赛人鹏说,“小岛宜孝就是一个‘最可恶的’日本鬼子,不知哪一天才能斩下他的脑袋,祭奠那些死难的中国人。”
“不,蝴蝶算是他的替身,先做个练习。”连鬓胡子说罢凑过去,在赛人鹏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8、舞风狂龙刀
更刻大街的报时钟响了四下——凌晨四点。
黑暗包裹着县城,东西向的牌楼大道上,樱之花豆酱馆沉寂无声。这是个独门独院的店铺,其门脸是四间东厢房,大门与其相连。进院有一座影壁,后院有五间正房、三间做秘密监狱使用的西厢房、一个厕所。
正房的第一间是库房,第二间是经理室。小岛宜孝盘腿坐在桌前,就着灯光非常仔细地翻看一摞教师履历。他一夜没睡,窗帘拉得极其严密,以防有人窥探。昨晚他接到关东军总司令部第二课的电话,山冈参谋对他制造的“大戏院事件”极为赞赏,已经上报给关东军总司令部的报道部和满洲帝国的弘报处,准备向各地推广,实施军事征讨与文化征讨的同步进军。
他太兴奋了,睡意全无,就那么一直看到凌晨。他得到一份情报,虽然中共满洲省委已经遭到破坏,但在这个县城,学校里仍有地下党在继续活动。他把六个关系复杂的中青年教师列为嫌疑重点,但要想把他们的情况核对清楚,就必须跟关东军总司令部第二课取得联系,于是拿起电话拨了军用长途专线。昨夜还在通话,现在却没了声音,他骂了起来:“混蛋,接线员也敢偷懒睡觉,应该统统枪毙。”
这时,小岛宜孝忽然听到西屋有一声轻微的门响,以为是手下夜半三更地去上厕所,要不就是偷偷放走留宿的女人。
但是,他又觉得声音异常,像猫狗绝望的哼叫,就放下电话起身走向门口,准备看个究竟。快要走到门口之际,他的胆子开始变小,转回身摘取战刀,以防不测。
院子里有两盏二百瓦的照明灯,整夜地亮着。小岛宜孝拉开房门,立刻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味,看到右边的阶下横躺着两个人,喉咙已被割断,是他的手下。他手下有五个高等防谍人员,吃住全部都在豆酱馆。昨晚他派了两个去宪兵队审问新近捕获的抗日分子,现在阶下死了两个,院子里应该还有一个叫中川友泽的才对。
“妈的,他跑到哪里去了?深夜离开组织,一定是嫖娼去了,应该受到军法惩处!”
小岛宜孝一抬头,看见对面站着一个人,中等个子,相当健壮。那人不言不语,左手拿着一副镶嵌九颗闪亮宝石的刀鞘,右手持着一口雪亮的马刀。两个手下,肯定死在那口刀下。院灯照在那人的脸上,小岛宜孝认出来了,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反满抗日分子、县警务局长赛人鹏!奇怪,他怎么自己送上门来?
小岛宜孝抄起战刀,做了一个花哨的动作,对方冷冷地站着,没有回应。
小鬼子想,赛人鹏不应战也好,上次比刀没有分出伯仲,今天恐也难以取胜,要尽量拖延时间,等那个嫖娼的中川友泽回来。即使中川友泽不动手帮忙,也可以报警喊人,巡逻队会立即赶到,赛人鹏进退无路,只能被活捉。酷刑之下,他会说出更多的抗日分子。
于是小岛宜孝走下石阶,刀尖拄地,两手按在刀柄上,晃着头说:“哈哈,赛人鹏,幸会,幸会!孙悟空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还是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才两天的工夫,你还是得来找我求情吧。你的底细,我全部知道。你是奉天(辽宁)警官传习所的高材生,在校期间加入了‘东北抗日救亡会’,跟中共地下党多有接触,一脑子反满抗日思想。本来我早该将你逮捕,念你年轻,是个人才,才放你一马……”
“放我一马?”赛人鹏朝小鬼子吐了一口吐沫,“说得好听,你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通过我抓到更多的人,那是白日做梦!小岛宜孝,你的底细我也知道,你当过东京宪兵队的伍长,后来到天皇仪卫兵做巡查部长。前年你被派到中国,在关东军总司令部担任少佐参谋。你很能干,也很会巴结上司,受到第二课山冈参谋的赏识,调任中佐衔特别防谍科科长。不久被派到这个县城,以‘樱之花豆酱馆’经理的名义进行所谓的‘防谍’工作。那三间西厢房,是你的秘密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