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的失身生活

作者:陈铁军



人,我们用我的钱购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一辆乌黑铮亮的本田车,并为房间配备了生活所需的全部家具和厨具。当然这一切都是阿兰以她自己的名义出面办理的,房证、车本和购物发票上填写的也都是她的名字,而我在这之中所扮演的角色只是在一旁告诉她我想做什么。不仅如此,在接踵而来的日常生活中阿兰也成了我必不可少的人。我们一起逛商店,我想要什么自己都不能买而只能通过她来买;我们一起下馆子。我想吃什么自己都不能点而只能通过她来点;甚至我们走在大街上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我想骂对方自己都不能骂而只能通过她来骂……总之不论我想干什么都必须通过阿兰代言和代办,阿兰成了我这一时期生命、生活中的替身。一点儿不错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词儿——替身。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也很难想象,我有朝一日会需要一个如此这般的替身。难道他妈的不是么?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却不能以我自己、而只能以一个妓女的名义活着,通过这个肮脏的替身与这世界发生接触和联系,向这世界表达我的思想、情感、向往和愿望,仔细想想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啊。最初失身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失去的不是身体而是枷锁。得到的却是梦寐以求、贵比黄金的自由,现在一看我比过去不仅没有更自由反而更加不自由。正是这个不可缺、得心应手的替身。使得我无比痛苦地意识到,此刻的我才成了真正名副其实的失身人,不仅失去了身体而且失去了自我。
  说到这里我觉得还有一点需要补充的是,就像俗话常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的这起盗案于发生当夜即被警方所侦破。我已经说过我在作案现场无意间看到了储蓄所主任的隐私,他在淫乱之际因嫌碍事一把扫落了办公桌面的什物,而被扫落在地的物什中无巧不巧地有一个玻璃烟灰缸,赤身光脚的我在后来活动时不慎踩在了烟灰缸的玻璃碎片上,我虽然无形无色但我的血却是有形有色的。虽然血流得不多只在现场留下三五个血脚印,但是对于无微不至的刑事警察却已经足够了。对比我在医院接受专家检查时留存的血液资料,他们立刻确认了那个作案的贼就是我。此前他们虽在各种无头案件中一再地指认我,但那毕竟只是他们的怀疑和推测。因为无法落实所以始终没对我采取切实有力的行动。但是这次不同了,这次由于证据确凿、师出有名,他们在次日即印发了对我的通缉令。由于仓促他们在第一份通缉令中把对象错弄成了失身前的我。上面通告了我的年龄、身材、面貌、口音等特征。同时配发了我刚刚参加工作时候的一寸免冠照。但不久即反应过来并在纠正后的通缉令中重点介绍了我的声音特征和活动规律。以及可能会使我现出原形的种种办法。譬如向怀疑是我的地方掷石灰喷油漆等。由于志在必得他们还在通缉令中对提供线索者许以了重赏。赏金数额一开始还局限在正常的框架内,后来随着我的归案越来越渺茫很快突破框架一路飙升,最后甚至超过了我在本案中的实盗钱数,而这也为我的未来种下了祸根。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总之从这时候起,我被彻底剥夺了生活在光天化日下的权利。变成了一个过街老鼠一样的见不得人的人。
  我认识张莉是在一个落日未落的黄昏。其时我正向马路对面的街心公园走过去。自从我成了一个有钱无事的人以后,每天都把晚饭前的无聊时光消磨在彼处。正当我准备穿越下班时分络绎不绝的车流人流时。忽听耳畔有一个柔和的女声问:“我能请你帮个忙吗?”说这话的是一个戴墨镜着长裙的妩媚少女。手里拎着一只花苞初绽、姹紫嫣红的玫瑰花篮。我左看右看没别人但仍然不敢相信她是在说我。片刻之后才冒着风险问:“你是说我么?你能看见我?”她被我语气中的愕然搞笑了:“我就是说你呢。我虽然看不见你,可我知道你在那儿。”说着摘下了遮挡着美丽面容的墨镜。我这才发现这个阳光一样灿烂的女孩儿竟然是盲人。我听说有些盲人正因为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觉器官反而比正常人更敏锐。如此说来她不是用眼睛而是凭感觉意识到我的存在。一下子放下心来的我说那当然:“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呢?”她说:“我想到那边那个公园去,你能帮我过到马路那边么,这会儿下班回家的车正多。”
  我一只手挽着姑娘的胳膊。躲避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横穿马路朝那个公园走过去。在这个行走时刻里我内心的感受非常的奇妙。难道不是么——我和她都失去了最可宝贵的东西,可是我们这样走着的时候却又仿佛什么都不曾遗失过。她失去了眼睛,我的眼睛可以为她定向、导航,引领她绕过一路上的坎坷和险恶;我失去了身体,她却不知不觉、心领神会。在她心目中我就和所有拥有身体的正常人一样。仔细想想这是何等的奇妙啊!一个时期以来我对失去的自我早已绝望了,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重新找回丢失的东西。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刹那间感动得我直想哭。就这样来到公园门口时我已经知道她叫张莉,就住在我们身后高大楼群中的一个灯火霭然的窗口里,从前什么都看得见只是后来重病一场才失去了视力,每天黄昏都穿越马路到公园里来叫卖玫瑰花,因为每当这时这儿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她比花儿还明媚地笑着对我说:“这里的人们都是很好的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盲人,没有一个人拒绝过我的花。”望着怀抱玫瑰花篮的她我说:“我能在这儿等你一会儿么——等你卖完花再把你送回去?”
  无庸讳言我当然爱上了张莉。我本以为两个人由互不相识到彼此相爱。这里面一定有一波三折一唱三叹的故事。就像许多文学作品里津津乐道的那样。事实上在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故事发生。我们从最初相识到最后相爱完全是时间促成的。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谁也没有约定却又仿佛早已约好了似的。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在第一次见面的马路边,然后互相挽扶着到马路对面的公园去。有人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她卖花,没人的时候我们坐在长椅上聊天,或者不管有人没人我们只管叽叽呱呱地聊天。想不到张莉虽是个盲人性格却是那么的开朗。一般都是她一个人说我根本就插不上话。她如数家珍一般地对我述说着她的过去和现在,讲到失意时愁眉苦脸。讲到伤心时哭天抹泪,讲到激动时眉飞色舞,讲到高兴时哈哈大笑。不明真相的人们看到这个卖花女一个人不停地自言自语、又哭又笑。无不误以为她受了什么刺激以致精神失常。在她的讲述中一直积郁在我心底的阴暗心理不知不觉烟消云散,我的心变得就像夏秋之交的天空一样晴朗和明亮。我越来越愿意每一天都和这个美丽的姑娘在一起。但是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渐渐成了对我的考验。其实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时间就已是夏末秋初。随着秋天的到来空气中的寒意已经一天比一天浓重。一开始由于秋高气爽我的这种寒冷感还不是特别明显,但是随着天气越来越灰暗秋风越来越萧索,特别是当连绵不断、冰凉生硬的秋雨终于下起来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叫做寒冷的东西是什么——我已经说过自从失身以来我一直赤身裸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期间我眼看着张莉的穿着由裙而衣、由单而厚、由布而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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