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青春的悔恨

作者:剑 辛




  1
  
  葛虎黑红的脸有点发潮,他骑在自行车上像喝醉酒似的身体左右摇晃。是她吗?葛虎又使劲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嘴里不停地发出一种谁也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声音。是她,葛虎对她的身影太熟悉了,尽管已经分别了将近20年。一阵冷风吹过,正沉浸在无边遐思中的葛虎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看见我了吗?应该不会看见吧,我是骑车从她背后过去的。其实葛虎也只看见她的一个背影,一个经过20年岁月磨砺的中年妇女瘦弱而又充满沧桑的背影。她变得很多很多,但是葛虎一看见她的背影便认出她了,她那特有的身影葛虎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天渐渐昏暗下来,葛虎骑着车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心若旁鹜恍恍惚惚地行进着。她一定没有看见我,葛虎稍稍感到轻松些。可是不一会儿葛虎心头又涌上一股莫名的遗憾——她竟然没有看见我!毕竟20年没有见面了,这20年葛虎在夜里曾经无数次呼唤过她的名字,包括在与胡娜做爱时。曾经有一位哲人说过,时间可以让人淡忘一切,可是对葛虎来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她的漂亮温柔令他没齿难忘。
  葛虎徜徉在时间的隧道里,他与她过去的那段畸形但却又炽热的情爱历历在目,虽然这种回忆是苦涩的、甚至是痛苦的,但是对葛虎来说却是摄人心魄的。忽然大街上华灯闪亮,把恍惚中的葛虎吓了一跳,睁眼一看,哎哟,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可是葛虎连菜也没有买,那辆“老坦克”竟然驮着他绕着家门走了三圈,今天说好给胡娜买一条鲜鱼熬汤喝,可是……葛虎终于回过神来,推着车无可奈何地走进了家门。
  葛虎的家在一幢旧洋楼的二层,红棱瓦白灰墙,夏天的爬墙藤南方人称为爬墙虎的,如今随着秋风的吹过也已由绿变黄了。这幢洋楼的原主人是电机厂的厂长胡兵。“文革”时,“走资派”老胡被打倒后,这幢小楼作了重新分配,胡家被赶到了楼下,而楼上则住进了造反派。“文革”后老革命胡兵重新出山,小楼里的造反派搬了出去,可是老胡没有再独占整幢楼,而是让厂里几家住房困难的劳模住了进来,葛家就是其中的一户。
  葛家搬进小楼时,葛虎还在黑龙江边陲“修地球”,1979年葛劳模退休,葛虎“顶替”进了工厂。葛虎在边疆十年练得一副好身板,腱子肉把那件破军棉衣撑开了线,尽管红黑的脸上长了一脸络腮胡子,让人觉得有点畏惧,但是,浓眉大眼人倒也神气。说实话,葛虎的出现着实让大院里躁动了一把,因为“胡家劳模大院”实在是阴盛阳衰,院里除了老一辈,年轻的竟然全是“不带把”的。于是,围绕葛虎的“归属”问题,展开了一场角逐——真是物以稀为贵。最后“虎”落胡家。在这场婚姻之争中作为主角的葛虎人性开始了裂变,起初,他并没有把院子里的这场闹剧当作一回事,其实他也没有认真地去想过在那些整天叽叽喳喳争红斗绿的姑娘中找一位人生伴侣。因为他的心里充填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她。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白桦林中的承诺:我等你回城。她两眼饱含着分别时悲伤的热泪默默地看着远山:不必了,我这种成分的人是回不了城的,祝你一路平安,一生幸福。她走了,她踩着满地的落叶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无法忘记她对自己的爱,但同时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恨,恨那个结了婚又离开她的钱名山,更是怨恨那个极左的年代。
  时过境迁,作为孝子的他为了年老体弱的父母,听从了老人的安排,产生了尽快结婚的念头。正好胡家选中了他,要将胡家三女儿,那个病病歪歪弱不禁风的胡娜嫁给他,并且将风吹到葛家,一旦葛虎成为胡家的“乘龙快婿”,那么,葛虎将会很快脱下那身油腻的工装坐进写字间。老葛说你胡伯伯对咱们真是恩重如山,你小子不要不知好歹。葛虎也就点头答应了。结婚后葛虎才知道胡娜得的是病毒性心肌炎,根本不能过正常的性生活,更不要说为葛家添个一男半女。葛虎闹心上火,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木已成舟,况且他的前途全攥在老丈人手里,过一天算一天吧。好在胡娜对他也算是温柔体贴,这样的日子一过就十来年。老人们都相继去世了,精力旺盛的葛虎这几年把心思全用在了工作上,一心一意埋头苦干,成了厂里的质检员。人一过40岁,那日子更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可他万万没想到,今天下班去菜市场竟然会遇见她,20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葛虎的心中重新激起对往日爱的欲望。
  鲜鱼汤没有办法熬了。葛虎说厂里忙下班晚了,没有去买鱼,明天吧。躺在床上的胡娜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她从来没有埋怨过葛虎。因为她总觉得愧欠着丈夫。
  
  2
  
  女儿吃罢晚饭就要回学校了。在大学里读大一的女儿平时是住在学校里的,每星期五回家杨冰总是要到菜场里买些鱼虾给女儿改善伙食,尽管靠她在医院里做勤杂工那点微薄的工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但是,对杨冰来说现在的生活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她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自萍萍从黑龙江考入滨海大学后,为了照顾女儿,杨冰下决心离开黑土地回到滨海市。这里是她的出生地,有她金色的童年,她的家曾经是这座城市里的望族。可是时过境迁,如今杨冰在这座城市惟一牵挂的老母亲也已经过世了。1979年后知青大都返了城,可是,杨冰她不愿意再回到这座令她陌生的城市。要不是女儿读书需要照顾的话,至今她还会留在黑龙江。那里有她的学生,那里有对她亲如家人的大伯大妈。当然,在杨冰的潜意识里还有想见那个分别20年的情人的愿望,因为他毕竟是萍萍的父亲,也是她爱的寄托。回城后她没有去找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与他们久不通信息,他们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她,更主要的是她生性不愿意去乞求别人。
  回城后,她通过劳务市场谋得在医院做勤杂工的工作,虽然脏一点累一点,但是为了女儿,什么苦她都能承受。她在滨海的老宅早已被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们占领了,她不愿意去同他们争什么,在一条破旧的小街里她租了一间廉价的小房子,母女俩过着艰难而又平静的生活。
  女儿回学校了,洗完饭碗杨冰又将女儿换下的衣服放进脸盆里准备洗。突然,传来“笃、笃、笃”三下敲门声,杨冰一愣,从水池边侧转身,问:“谁呀?”门外没有回声。嘿,这真是出鬼了,不知是哪个酒鬼跑迷了敲错了门,不理他,杨冰回转身又搓起了衣服。
  “笃、笃、笃”,寂静中,这令人讨厌的敲门声伴随着北风呼啸声又出现了。这次杨冰真的恼火了,她冲到门前猛的将门打开,一股寒风迎面扑来,外面一片漆黑,不见人影,只有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树丫在寒风中发出呼呼的声音。这真是见鬼了,杨冰没好气地将门“嘭”地关上。她回到屋里赶紧把衣服晾好,穿上大衣就出了门,她要给插队时的好友琳妹打电话,叫她到家里来做伴,免得一晚上提心吊胆。
  杨冰本来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在北国边疆的夜晚她曾经与狼相遇也没有惊慌,但是,最近她心里老不踏实,总是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似的。是因为单位里那个色鬼吗?那个红鼻子总务科长近来经常用色迷迷的眼神盯着她,有时还叫她到办公室“谈话”,甚至动手动脚。杨冰开始不想得罪他,但是红鼻子得寸进尺。昨天杨冰下班换衣服,总务科长堵住了更衣室的门说,有话要对她讲。还没有等杨冰反应过来,红鼻子就喘着粗气迎面将她抱住,一边亲吻她的脸一边把手伸向她的内衣里。气极的杨冰抽出手就给了这个无赖一个耳光,红鼻子冷不防被打了个趔趄:你这个臭娘们,老子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不要给脸不要脸。杨冰气得嘴唇发抖一言不发,冲出了更衣室。杨冰知道得罪了红鼻子自己在医院里的工作也将保不住了,对此,杨冰倒并不后悔,人穷志不穷,我杨冰再穷也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反正靠双手劳动那里都能找到工作。
  那是什么呢?令杨冰感到心乱的其实是他。那天,杨冰在药房走廊里拖地的时候,突然,耳畔里传来那熟悉的声音,是他,他在配药。20年了,他的声音仍然那么浑厚,当年就是这浑厚的声音无数次地向她倾吐这世界上最神圣的三个字:我爱你。这20年杨冰真正魂牵梦萦的也正是他。当年,他走时那样信誓旦旦,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和他像断了线的风筝飘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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