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假牙

作者:阿 宁




  林传真说:我就要让你看看,我比小伙子怎么样?
  乐红做出被蹂躏的样子,说:好了,好了,我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事后乐红看着他虚起来的眼神,吻着他说:你怎么就不见老啊。
  林传真强撑着眼皮说:有你,我就老不了。说完睡着了。
  睡着睡着,梦见有人掐他的脖子,他出不来气儿。仔细一看,那个掐他脖子的人是乐红,一边掐还冲着他笑呢。他大喊一声,你想害死我啊!这一喊把自己吓醒了。醒来看见乐红在他身边睡着,乐红的膀子已经变得丰腴,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亲吻了一下。
  
  第二天早晨,林传真发现又掉了好些头发,他头皮上有一块儿已经见了光,梳头要把两边的头发往中间梳,人们说这叫地方支援中央。
  乐红觉得他哪儿都好,就是这块发亮的头皮不好。没有这块头皮他就是个帅小伙儿,有了这块头皮他就成了中年人。她总想把这块头皮给他盖上。
  她在天津的大商厦逛了几天,有一天看见一个老头儿正买假发。她问老头儿:戴上感觉怎么样?老头儿说:除了头上热点儿,别的没什么不好。
  习惯吗?
  习惯。
  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给林传真买一个。她知道回家商量林传真肯定不同意。她必须弄一个既成事实,他才能接受。
  假发有好几个档次,三千的,六千的,她没有买,还有四万的她也没有买,觉得不吉利。最后花一万二买了一个。这一万二千块钱是她跟别人借的,回到家里她不敢告诉林传真一万二千块钱,说是二千。林传真仍然心疼不已。
  乐红给林传真洗了头,帮他戴上,林传真脸上还一百个不乐意。
  一戴上假发林传真就像变了个人,一下从中年变成了小伙子。
  林传真倒没觉得怎么样,只是点着头说:还行。乐红却为自己的杰作激动了。她扑上去,两手勾住林传真的脖子,一下一下地亲吻着。
  当年,家里也曾经劝过她,到你四十多岁时,他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这日子怎么过。现在你觉得不错,到时候就后悔了。
  她觉得永远不会后悔。一戴上假发,林传真就回到了二三十岁,她的林老师永远不会老。她庆幸自己当年的选择。这么好的林老师跟了别人,现在看见他是别人的丈夫,心里该多难过啊!
  她考上研究生后,学校里人都说,她在天津会遇上喜欢的男孩子,一块儿上研究生的都是人尖子,岁数又相当,长年不回家天天在一起学习,没有不出事的。人们期待着她出事,偏偏乐红就是没出事。
  学校里人看见她星期天慌慌张张地往家里赶,不明白她这是图什么。难道她真的爱林传真,从他们的事一传开,人们就说他们的事长不了。
  开始人们说林传真骗了她,后来又说她在骗林传真。他们到底谁骗了谁?
  直到他们结了婚,人们还在猜测这是怎么回事儿。林传真图的是她年轻,她呢?到底看上了林传真什么?在他们看来,一个黄花姑娘嫁给一个老头子,说什么也亏了,乐红倒好像占了大便宜似的。
  林传真跟前妻离婚时,孩子归了女方,房子归了林传真。因为他的前妻要去日本,要房子没用。那时房子还是公产,每月拿房租,房子不住就成了负担。学校里人说,乐红是看上了林传真的三室一厅,乐红听到这话,宁可不住林传真原来的三室一厅,在校内又租了一套两室的房子。
  也有人说,乐红家在偏远的县城,家里穷,她是看上了林传真的钱。其实林传真离婚时把五万块钱存款都给了邓韵,他早就成了穷光蛋。他们出去旅行结婚,还是乐红拿的钱。
  林传真评上教授后,人们又说乐红看上了他的正高职称。重视知识分子喊了好些年,到这时知识分子才算吃了香。可乐红也是知识分子,再找一个,也不会是文盲,这个道理怎么也说不过去。
  随着学校的发展,教授越来越多,从地上捡块砖头随便一扔就能砸着一个教授,教授就不再值钱了。人们对乐红的行为越来越不解,这丫头真是鬼迷了心窍。林传真当年在学术上还有优势,现在学校分来的博士生越来越多,他连以前的那点儿优势也不复存在。乐红这么痴迷,到底是为了什么?
  系里一个年轻女教师跟乐红聊天,问她:乐老师,你到底爱林老师什么?
  那个女教师也是K大中文系毕业的,比乐红晚两届,乐红跟林传真的事,她在学校时就听到一些,一直想问问乐红。
  乐红让她问住了,是啊,她爱林传真什么呢?要是问她爱不爱林传真,她不用想就可以回答:爱。要是问爱什么,她真不知道,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看不见林传真了,就想林传真。看见林传真了,一刻也不愿离开。爱他什么,却说不上来。
  想了半天,她想起了第一次在教学楼看见林传真的情景。她说:我记得他当时朝我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我一下就傻了。我可能爱上他的牙了。
  在场的人都笑。
  乐红不笑,她说:真的。后来有一次我的头碰了他的下巴,他的牙差点儿把舌头咬破。当时我傻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也没有担心他的舌头,就是担心他的牙。你说怪不怪。
  这话很快传回了学校,成了传诵一时的笑话:乐红爱上了林传真的牙。大伙儿有事没事就爱拿林传真的牙说事儿。有时在饭桌上吃着吃着饭,说起这话来,大家都笑得想喷饭。
  研究心理学的老师说,这话非常真实。他们说:人类的爱情常常跟一些小事有关,大部分人产生爱情,都不是因为思想、品德,而是因为某种细节。
  这么一说,乐红说得倒像是真的了。
  
  三
  
  乐红取得硕士学位后在师专也成了骨干,她的课被评为名牌课,学校经常组织其他老师观摩,这在青年教师中是绝无仅有的。
  师专正在扩建,已经跟省政府和教育部疏通好,下一步要升格为师范大学。前些日子主管教育的副省长到师专进行考察,校领导把乐红作为中青年教师的代表,重点作了介绍。
  事后校长跟乐红谈,问她愿意不愿意到校办公室工作,这显然是重用她的意思。乐红跟林传真商量后,对校长说还是愿意先在系里发展,评上教授再考虑别的。
  校长说:过几年,就没有机会了。校办公室的位置不能总空着,我也不能总当校长,等你评上教授,我大概就退了。
  乐红回答:我们家老林说,我还是适合教书。
  校长说:跟你爱人再商量商量,不要匆忙决定。
  种种情况表明,乐红正在走上坡路,林传真却在吃以前的老本儿,去年他只发表了一篇论文,还是跟一个青年教师合作的。实际上是那个青年教师写,他修改了一遍,用了他在刊物的关系。他自己并没有搞研究。
  系里一个以前不如他的教师,前年调到学生处当了处长,当时他很不以为然,一个搞学术的往那种地方钻什么。最近那个处长被提拔为副校长,他就更窝火了。他骂校领导任人唯亲,拉帮结派。实际上是恼恨自己这些年除换了一个年轻太太,别的什么收获都没有,时间不知不觉荒废了。
  因为心情不好,他在学校、家里脾气都有些怪,莫名其妙地发火。有一次,系里孙老师告诉他,省社科联正在组织编写本省的文学史,问他愿意不愿意承担诗歌部分。他说:别找我,我不愿意干这些烂事。
  孙老师说:这是省社科研究的重点项目,怎么是烂事?
  他说:好事你怎么不干?
  孙老师说:我负责的是散文部分。
  他说:你愿意干你干,我不干。说完扬长而去。
  在场的老师面面相觑,孙老师转着圈儿对大家说:我这是好意呀,他怎么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一个老师说破了他的心思:他是觉得编这种书,怎么也得给他安排个主编、副主编的位置。你跟他说这件事,他以为给你安排了副主编。
  孙老师说:人家就是托我问一问他,怎么会让我当副主编?
  你呀,撞到枪口上了。
  孙老师叹着气说:我真是多事。
  系里人看出来,林传真性格越来越别扭,人们在猜测原因,一猜就猜到家庭上。大家在冷眼观察,可是看他和乐红的样子并没有变化。
  他能感觉到别人对他的疏远,在系里上完课,他很少在教研室里待着,总是早早回家。他觉得家里比外面温暖得多。回到家里,他也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乐红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有什么。
  

[1]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