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假牙

作者:阿 宁




  一
  
  乐红爱上林传真是在中文系走廊里,那时他们刚刚搬进新建成的教学楼,林传真从办公室出来,看到乐红站在教室门口。林传真算不上美男子,他长着一口整齐的白牙,那天他见乐红直直地望着他就笑了一下,露出了他的一口白牙。乐红觉得他嘴里飞出一道阳光,把她晦暗的大学生活照亮了。
  他们的事让林传真承受了很大道德压力,林传真在大学里教了十几年课,跟乐红发生恋爱才领教了女大学生的杀伤力,乐红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在两人世界里却所向披靡。
  他们关系的突破,是在林传真的教研室里。
  当时林传真正给她们班讲宋词,乐红找到林传真,说她对陆游的词感兴趣,她跟林传真谈了好多,差不多陆游的事都聊到了。林传真告诉乐红,他前几年曾编过一本关于陆游的论文集,可惜没出版,系里打印了十几份。
  乐红想看,林传真伏下身在书柜里找,乐红也跟着找。后来,林传真在书柜上面发现了,说:在上面呢。
  乐红猛地一站,脑袋顶到林传真下巴上,林传真下牙往上一磕,几乎把舌头咬破。他捂着嘴,好长时间不说话。乐红呆呆地看着林传真,问:林老师,没事儿吧?
  林传真摇摇头,仍然捂着嘴,看着林传真痛苦的样子,乐红眼泪都下来了。
  林传真拿开手,说:差点儿把我舌头咬下来。乐红含着泪一下扑到他身上,这番真情让林传真感动不已,糊里糊涂的时候,乐红的舌头已经伸到了他嘴里,林传真不吻也不行了。
  后来乐红说:我没想吻你,是我的舌头想安慰安慰你的舌头。
  有了第一次亲吻,就有第二次。乐红不断地找林传真,有时在教研室,有时在林传真家。林传真虽然告诫自己不能这样,见了面却欲罢不能。到乐红毕业时,林传真已经跟妻子打起了离婚战。
  林传真的妻子是外语系的,叫邓韵,当年也是校花,现在三十多了仍然身姿绰约,一身风韵。她才不在乎离婚呢。她认定乐红是在耍弄林传真,她跟外语系一个日籍教授接触了好长时间,日本老头儿答应把她办到日本,他们到了这个程度,外界还一点儿也不知道,哪像林传真,八字还没一撇就闹得满城风雨。
  舆论一律倒向邓韵,林传真成了道德败坏、腐蚀青年的典型,邓韵在外面装着受了伤,回到家却带着优越感看着林传真的师生恋。她知道女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对那个日本老头儿没什么感觉,可是老家伙愿意吃腥,她就不能不让他付出点儿代价。她认定乐红跟她是一路货,吃的是一碗饭。
  离婚那天,她对林传真说: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
  林传真说:你以为我傻吗?我什么看不出来。
  邓韵说:你看出了什么?
  林传真说:我早知道你跟日本人给我挖了陷阱,明知是陷阱我也要跳,我就是爱她,为她,担什么不是也行。哪怕学校开除了我,我也不后悔。
  这一刻,林传真才算伤害了邓韵。他看见她眼里闪着仇恨的目光。不过,他觉得这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二
  
  乐红毕业后结了婚,对林传真的道德指责平息了下来,等着看笑话的却不止一个。乐红知道人们想什么,她就是要对林传真好,她觉得爱不用学,一切都无师自通。林传真回到家里,立刻递给他一双拖鞋,林传真看书,悄悄给他沏上一杯热茶放到手边,看他写论文,走过去轻轻地吻一吻他的额头。
  这么做的结果往往会演化成一场接吻大战。吻到情浓时,林传真抱起乐红往床边走,乐红在床边轻轻推开他,用心疼的目光看着他说:别了,好好写你的论文吧。
  乐红说得入情入理,可哪个男人能在这时候收风住雨呢?林传真像个贪吃的孩子一样,只要看见了好东西,就不肯罢休。
  乐红毕竟比林传真年轻了十八岁,精力旺盛得没法儿比。大学毕业后她分配到师专中文系当老师,每天到系里,人们看见的都是她光鲜无比、活力四溅的样子。系里老师话里有话地说:瞧林教授把你滋润的,越来越漂亮了。
  乐红非常得意。
  林传真这一年刚刚四十二岁,是系里最年轻的正教授,如果不是有离婚的事,下一届中文系主任非他莫属,现在因为一场师生恋他晋升无望,在系里学术尖子的地位却无人能撼动。他上一年发表了七篇论文,在全省也是屈指可数的。
  他的课在系里广受欢迎,常有女学生找他辅导,乐红对这类事非常敏感,她毕竟是个知识女性,心里嫉妒却不表现出来,对学生表现得非常热情。女学生们对林教授年轻漂亮的妻子,既好奇,又羡慕,这也增加了对林传真的钦佩。
  学生们在时乐红落落大方,学生们走了,乐红才拿话旁敲侧击。林传真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就需要在床上勤奋些。他有时候很勉强,越是觉得勉强,越要做出精力充沛的样子。弄得乐红都有些怜惜他,说:你都四十多了,哪能跟年轻人比,还是省点儿体力吧。
  林传真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你越这么说,他越要跟年轻人比一比,一直弄到乐红举手求饶,他才肯罢休。
  第二天如果没课,他能睡到十点,如果有课,他勉强起来坚持上完课,中午睡到四点多。过去一直以头悬梁著称的林传真,现在成了睡觉大王,系里人体贴地说:能睡着就好,什么时候睡不着,那就坏事了。
  他的头发掉得厉害。以前他的头发挺旺盛,听别人夸自己头发好也没感觉。现在如果有人说“林教授,你的头发挺多的”,他就特别在意,回到家对着镜子看半天。每次睡懒觉醒来,看见枕头上落了好些头发,心里就涌起伤感。
  这中间乐红几次想考研,林传真坚决不同意。他说:我的老婆用不着考,自然就是研究生。你去哪儿找我这么好的导师呢。
  乐红看他反对也就不考了。后来考研的越来越多,她的本科学历在学校显得有些低,跟林传真争了半天,林传真才同意她考了天津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因为天津离家近,坐车只要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考上硕士的乐红,在外人看来婚姻更不般配了,系里人都在暗暗观察,看他们关系有没有变化。如果有一天林传真表情有些落寞,别人就要议论半天,认定他们两个早晚会出问题。他们觉得爱情必须有坚实的基础,他们的基础是什么?
  乐红却非常爱林传真。她在大学里一直叫林老师,两人偷偷摸摸恋爱时也叫林老师。婚后这个称呼沿袭了下来,人们看到她仍然林老师,林先生地叫,都偷偷撇嘴,可她语气里却有种自豪。
  嫁给自己老师,是她人生中最光彩的一笔,虽然林传真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她却觉得没有什么。她对别人说:我觉得他跟年轻人没有区别,只是比年轻人更成熟,更有责任心。
  她在天津读了两年硕士,几乎每个礼拜天都回家,赶上礼拜天来例假,她还要在一周中间回来一次,坐晚上七点的火车,九点到家,第二天坐早晨六点的火车赶回天津。系里人问她为什么回来,她说学校没课。大家听了都笑。
  这时她已经三十多岁,学校里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其实她也不是因为这,她就是不放心林传真,生怕林传真在她这儿吃不饱,又跟学校哪个本科生重蹈覆辙。
  有时在学校上着上着课,她忽然想起了林传真,想起林传真当年给她上课时,在课堂上潇洒的样子,觉得现在这些给硕士、博士上课的导师,没办法跟林传真比。不光学问不如,风度、气质都没法跟他比。听这些人的课,她觉得没意思。觉得没意思时,她就趴在桌上给林传真写信,老师还以为她在记笔记,其实她正在纸上跟林传真谈心。
  林传真还没有收到她的信,人就回来了。他们头天晚上刚刚疯狂地做了爱,第二天林传真在系里就看到了她从学校写来的信。林传真觉得她的思念就像一个孩子的思念,他有些不可理解,也被感动着。他不明白这个小女生为什么这么爱他。
  拿着信回到家,他跟乐红一块儿看她刚刚写来的信,两个人搂着肩,一边看,一边笑,看着看着不时回过头来亲对方一下。
  这么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对方,最后结果就是上床。乐红哀求说:你昨晚刚刚弄过了,今天就算了吧。你都快五十了,怎么还能跟小伙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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