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命案高悬

作者:胡学文




  吴响从乡里回来,屁股底下已是一辆崭新的摩托了。毛文明的话起了作用,吴响在村里转了两圈,便去了草场。
  晚上,吴响轻松下来,就去东坡找徐娥子。他和徐娥子相好很多年了,两个村的人都知道。先是地下行动,后来就公开了。徐娥子不怕,吴响当然更不在乎。
  吴响的摩托一停,徐娥子就跑出来。探着头佯问,这是谁呀?吴响明白她嫌他不来了,在她胸上摸了一把。徐娥子有一对大奶子。徐娥子低声斥责,少占我便宜。吴响把摩托推进院,先一步进了屋。徐娥子的丈夫正吃面条,四十几岁的人已完全谢顶,亮闪闪的。他和吴响打声招呼,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徐娥子问吴响吃了没,吴响说没呢。徐娥子的丈夫搁下碗,对吴响说你慢慢吃,我得去菜园下夜。吴响掏出一盒烟,徐娥子的丈夫装上走了。
  剩下两个人,徐娥子的气就粗了,你还能想起我呀?
  吴响嘿嘿一笑,我把自个儿忘了,也忘不了你。
  徐娥子呸了一声,没良心的东西。
  吴响说,良心中看不中用哦。
  徐娥子端上面条,上面卧了两个鸡蛋,一个红辣椒。吴响喜欢吃辣椒,徐娥子每年都腌一大罐子。吴响要酒,徐娥子说,骑摩托还喝酒,出事我可担待不起。
  吴响知徐娥子还在闹气,想揪她的鼻子,她躲开了。吴响暗暗一乐,低头吃面。徐娥子说,吃了走吧,我今儿不舒服。
  吴响挤挤眼,我带你去医院。
  徐娥子骂声赖皮,给吴响倒了一杯酒。
  吴响从怀里掏出一盒化妆品。这盒化妆品花了三十多块钱,是买给尹小梅的。吴响原打算把尹小梅搞到手后,送她一盒化妆品,怎料半点儿用场也没派上。
  徐娥子说谁稀罕,还是接过去。打开,嗅了嗅,叹口气,我老眉老眼的,搽灵芝也不灵了。
  吴响说,谁说你老了?掐都能掐出水来。
  徐娥子翻吴响一眼,神情已经鲜活了。男人送一句讨好的话,比化妆品还灵验。
  徐娥子把碗筷一收拾,吴响就拽过她。徐娥子说,我得洗把脸呀,你个饿死鬼!吴响说我帮你洗,一出汗连澡都洗了。徐娥子骂驴,呼吸已经不匀了,反手箍住吴响。女人就这样,只要往一块儿一睡,天大的怨气都能消。
  折腾得湿漉漉的,俩人歇着喘气。
  徐娥子问,你刚换了摩托吧,那辆彻底烧毁了?
  吴响问,你怎么知道?
  徐娥子反问,我怎么不知道?美国总统搞女人我都知道,两个村离这么近,咋也没美国远吧?
  徐娥子向来嘴快。吴响在她身上拍了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辆摩托是乡里给我买的。
  徐娥子问,乡里给你一辆新摩托?
  吴响有些得意,毛文明亲自给我挑的,别看我不是村长,可比村长的待遇高。
  徐娥子嘘了一声,啥待遇?怕是堵你的嘴吧。
  吴响愣住,堵我的嘴?
  徐娥子说,给你摩托,你还能把黄宝女人的事说出去?
  吴响嗖地坐起来,黄宝女人有什么事?
  徐娥子说,瞧你吓成这样,还把我当外人呀!黄宝女人的事谁不知道?她死在了乡政府,乡里怕黄宝告状,给了他八万块钱呢。唉,说来说去,谁死谁可怜,黄宝有那八万块钱,娶两个都够了。
  吴响怔怔的,尹小梅死后,这是他第一次听说她的事。徐娥子说得有板有眼,他竟一无所知。
  吴响问,你知道她是咋死的?
  徐娥子说,谁知道呢,听说发现的时候人就凉了。忽然想起什么,问,她到底怎么死的?是不是让那个姓毛的乡长……
  吴响打断她,胡说!
  徐娥子说,一辆摩托就把你的嘴堵死了,我又不跟别人说。
  吴响说,她死在了医院,是犯病死的。
  徐娥子道,哄鬼去吧,她死了才抬到医院的。
  吴响审视着徐娥子,这是谁告诉你的?
  徐娥子说,反正不是我胡编的,人们都这么说,你审问我干啥?
  吴响忽然说,我得走了。
  徐娥子急了,你这是咋了?坏了良心的,吃完就走!看你明儿还来!
  
  四
  
  吴响回到家已经半夜。他急冲冲的,并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徐娥子的话让他震惊。尹小梅死在了乡政府。死后拉到医院。八万块钱。这些话不停地在脑里撞,撞得眉骨都要裂了。尖厉的声音在耳膜上穿啸,搅得尘土飞扬。无风不起浪。徐娥子绝不会凭空捏造,她又有什么理由捏造呢?尹小梅和她没任何关系。毛文明说尹小梅犯了病,独眼周抢救半天也没抢救过来,这是吴响刚到医院时,毛文明讲的。吴响信以为真,他打算到停尸房瞅一眼的,被毛文明制止了。毛文明指指黄宝,狂怒的黄宝刚刚消停,吴响也就作罢。此刻他才明白过来,毛文明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如此推想,疑点确实很多:毛文明说尹小梅犯病,特意强调一犯病就送过来,乡里和医院尽了最大力,他为什么要强调?乡下人有句话,叫瓦片盖屁股,越盖越露。还有,为什么毛文明一脸不安?为什么焦所长也在医院?吴响当时没有细想,尹小梅的死把他搞蒙了。如果没有问题,黄宝不会得到八万块钱。吴响试图找出传言的漏洞,如此推测下去,却对徐娥子的话做了一个论证。
  尹小梅死后拉到了医院。
  一条八万块钱的协议拴住了黄宝。
  尹小梅的死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更让吴响喘不上气的是,他对尹小梅死后的事一无所知。他沉在自责和悲痛中,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害怕听到尹小梅的任何消息。
  东方的曙光一点点挤进来,夜色一层层褪去。待吴响灰白的脸露出清晰的轮廓,他终于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了。他要弄明白尹小梅的死亡真相。他不知道弄清楚了又怎样,他没想那么远,他就是想弄清楚。吴响当然不会想到,他的决定会击碎一个封冻的冰面,会把自己拖进泥浆中。
  吴响站在尹小梅家门口。院门用粗铁丝绞着,已然有了斑斑锈迹。吴响拧了拧,放弃了。不是拧不动,是没必要。拧开,他会进去吗?窗户已经用泥坯封住,牛圈敞着门,鸡窝寂静无声,整个院落一派荒凉,唯有屋檐下两串孤零零的干豆丝,显示不久前还有人住过。吴响凝视片刻,缓缓移开。
  旁边的院子却是另一个样子。没到门口,新鲜的牛粪味就扑进鼻孔。那头奶牛,就是尹小梅经常牵的那头,警惕地打量着吴响。吴响稍稍慌了一下,重重咳嗽一声。牛低下头吃草,吴响竟然长舒一口气。
  吴响喊了两声,窗帘拉开一角,黄老大的脑袋闪了闪。尹小梅死的当天,黄老大找过吴响一次。一向懦弱的黄老大骂吴响害了尹小梅,拿头撞吴响。黄老大嘴角泛着白沫,喉咙呼哧呼哧响,吴响担心黄老大晕过去。人们把黄老大拉开,黄老大又是拍胸又是跺脚,乱叫,天呀,天呀!黄老大这样的人一旦发怒,是很难缠的。吴响想好了怎么对付他,可黄老大没再上门。
  黄老大猛烈地咳嗽一阵,抱怨被苍蝇吵得没睡好,往天早起了。
  吴响说,我路过这儿,顺便看看你。
  黄老大略显不安,我这药罐子,一碰就碎。
  吴响说,别让我站外面呀。
  黄老大道,我打开门?
  吴响笑笑,我飞不进去。
  黄老大迟迟疑疑打开木栅门,却没有让吴响进屋的意思。吴响不轻易登别人的门,他去谁家,说明谁家有“事”了。黄老大盯着吴响,吴响却不看他,沿着院子扫视一圈,小房、鸡窝、柴垛,最后落在电视天线杆子上,黄老大买电视了。
  黄老大问,又丢树了?可不是我干的。你瞧瞧,我哪扛动一棵树?这根电视天线杆子是旧的。
  吴响说,我不是来搜查的。
  黄老大疑疑惑惑的,那你干啥?……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老糊涂了,明明和你没关系的。
  吴响说,过去的事,提它干啥?很随意地问,买电视了?
  黄老大有些兴奋,但又不想让吴响看出来,别别扭扭地说,一台旧电视,和我一样的毛病,动不动就喘。
  吴响说,黄宝也真抠门儿,买一回为啥不买新的?新的也没几个钱。
  黄老大说,有个看的就行了。
  吴响低声问,那钱全拿到手了吧?
  吴响问得突然,黄老大措手不及,慌了慌,一副要说又不情愿的样子。
  吴响笑笑,我不是找你借钱的,再说钱也不是你的,那是黄宝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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