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命案高悬

作者:胡学文




  开始,吴响百般恭维独眼周,说上次在县里住店,听说他是营盘的,同屋的马上问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姓周的医生特厉害,瞧瞧,周院长名气有多大吧。独眼周先前还谦虚,后来瘪了的那只眼都隐隐地发亮,嘴巴关不住了。治病治病,一半是医术,一半是胆量,医术总是有限的,多高的医术也超不过病。世上的病千奇百怪,好些甭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过,咋办?靠胆量。治好一个没人说你凭了胆量,只夸你医术高。治死了呢也不要紧,反正他总要死的,治也是死不治也是死。姚家庄有个女人,肚里长个瘤子,在大医院转遍了,都说没必要治了,连三个月也活不出去。后来我给她做了手术,反正有用的就留下,没用的就割掉。医生不但要给自个儿壮胆子,还得给病人壮胆子,不然,她哪能活两年?还有东坡一个男人,摔断腿非要跑县里去接,接是接好了,可钢钉锈住了,谁也不敢取。要不是我,钢钉还在他骨头里长着呢。我靠啥?胆量。医院的器械根本用不上,我从街上修车铺借来家伙,没费劲儿就搞出来了。
  吴响频频点头,佩服得要趴下了。他不清楚哪件是真的,哪件是假的,任由独眼周吹嘘。独眼周绝口不提败走麦城的事,去年他就吃过一场官司。
  喝到八九成时,吴响截住独眼周的话,难怪别的乡卫生院都塌了,就咱们乡好好的,全凭周院长了。
  独眼周说,我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
  吴响遗憾,周院长要是自己干,早就发了。
  独眼周说,这倒不假,可医院十多个职工,都指着我吃饭呢。
  吴响说,你们凭脑瓜子吃饭,咋都容易,我们靠力气挣钱就难多了。
  独眼周姿态很高地说,一样的,分工不同嘛,当年我还背过砖呢。
  吴响说,咋会一样?卖力气永远挣不了大钱,除非像黄宝那样。
  独眼周说,死女人那个吧?那钱……咳,谁挣那个钱啊。
  吴响附和,这倒是,不过,乡里赔偿也不能不要,农村人多少年才能挣到?
  独眼周笑笑,老弟,心思可不能歪了。
  吴响正色道,周院长,我可没把你当外人啊。
  独眼周点点头,那女人是旺夫命,死了也不忘给男人挣一把。
  吴响说,周院长还记得那天的事吧,黄宝好像疯了,没过两天他啥事都没了,这会儿在县城开了个店,成了小老板。谁死谁可怜,亏得她死在乡政府,要是死在医院,黄宝肯定得不到那么多赔偿。
  独眼周那只眼终于模糊了,要是在医院,我还能让她死了?就是早送来半个小时,也不至于……忽然停住,谁说她死在乡里了?目光又有了亮度。
  吴响嘿嘿笑,表情暧昧。
  独眼周说,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
  吴响诓他,我不光清楚她死在哪儿,还清楚她怎么死的。
  独眼周果然上钩,你说她怎么死的?
  吴响说,周院长想考我?
  独眼周警觉地说,你是想套我的话吧,看不出,你还长了几根弯弯肠子。
  吴响没料到独眼周一眼识破他的阴谋,赶紧给独眼周倒酒,激他,我以为周院长的胆子有脸盆大,原来也就一只核桃。全乡都传遍了,你还不敢说。
  独眼周比刚才还清醒,谣传不当真,说塌天都没事,我讲一个字都要负责的。你请我喝酒,也是这个目的吧?
  吴响老老实实地说,周院长眼睛真厉害。
  独眼周自诩,我一只眼顶别人三只眼。
  吴响问,你不敢说?
  独眼周很滑地说,怎么不敢?她是突发心脏病,我在死亡证明上签了字的。你问这些干吗?想和黄宝分一股?黄宝能答应?
  吴响耐着性子,我只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独眼周打着哈哈,心不跳动,人就死了,这么简单的常识,你还不懂?独眼周彻底把话封死了。
  这顿酒钱算白花了,还被他掴了一巴掌。吴响心底呼呼冒火,还是赔出笑脸说,我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想求独眼周别告诉毛文明,最后意识到那是很愚蠢的,于是再次笑笑。
  
  七
  
  吴响想徐娥子了。遇到不痛快,吴响就找徐娥子放松。和她在一起,吴响很随便。徐娥子对什么都满不在乎,这是吴响最看重的地方。别的女人只让他一个地方痛快,只痛快那么一会儿,徐娥子让他里里外外痛快。所以,俩人的关系没有断过。
  吴响从来不把女人往家里领,或者直接去找,或者在野外。有一次,徐娥子使性子,说吴响不领她去就别碰她。吴响坚决不同意。徐娥子问为什么,她不是非去不可,只是奇怪。吴响说没理由,不行就是不行。吴响忘不了父亲把女人领到家里的事,那些回忆肮脏而惨痛,吴响绝不那么做,也绝不把屈辱说出去。如果吴响一门心思娶个女人,也不成问题。他并没有穷得揭不开锅。吴响不娶,也是因为少年的伤痛。女人拴不住,万一她离开呢?他的担心似乎很可笑,却是千真万确。和别的女人保持关系,不用担心哪个女人突然从身边跑掉,总有替补的。
  迎头碰见三结巴。三结巴在脸颊上比划着,他酱了几个特大的猪耳朵。三结巴说不出话,就用手比划。吴响拐到酒馆,要了五个猪耳朵,一瓶酒。三结巴挺高兴,当然,他再怎么高兴,也不会忘了让吴响签字。每年年底,吴响会把一年的账全部结清。三结巴心中有数,吴响赊多少都不怕。刚上车,又被黄老大腻上了。黄老大已经是第四次找吴响了,反反复复就那句话,黄宝没得八万块钱。吴响对他又烦又怕。吴响说我相信我一百个相信,你就别缠我了。黄老大问,你真信?吴响说,我就是不相信自己是人养的,也相信你。趁黄老大咳嗽的空儿,吴响嗖地射出去。
  这一耽误,吴响没赶上徐娥子家的晚饭。徐娥子拉长脸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多好的东西也留不住你,是不是又占了别的地盘子?吴响嘿嘿笑,哪个地盘子也没你的地盘子肥。问清她男人已经去了菜地,吴响的手就不老实了。徐娥子啪地把他打开,急啥?吃饱想跑?吴响说,今儿不走了。徐娥子的眉尖挑起来,呸,邀功请赏?我不领情。她的佯怒搞得吴响越发痒痒,从后边抱住她,咬着耳朵说,我就喜欢你生气,你越生气越好。徐娥子耳根腾地红了,骂,你个驴。吴响说,我不驴你还不喜欢我呢。徐娥子在吴响手背拧了一把,吴响哎呀一声,这就使上劲儿了?
  俩人刚解开衣扣,门咣咣响了。吴响问,他回来了?徐娥子摇摇头,不可能。吴响恼火地说,让人讨厌。徐娥子抱怨,我说不能性急吧,天还没黑透呢。俩人怏怏地穿了衣服,徐娥子打开门。
  竟然是村长,吴响愕然,你怎么找到这儿了?
  村长瞅徐娥子一眼,说,我去哪儿找你呀?
  吴响看出村长的严肃,帽子几乎遮住额头,脸就显得格外突兀。忙问,出了什么事?
  村长说,没啥事,你跟我回村。
  吴响把村长拽到一边,小声问,到底怎么了?
  村长说,让你回你就回,别多问。
  吴响望望徐娥子,徐娥子给他使个眼色,让他赶紧走。可吴响心有不甘,诡诡地对村长说,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回。
  村长生气地说,你脑袋没混吧,怎么连个轻重缓急也分不出来?
  吴响悻悻地说,走就是了,发啥火呀。
  路上,吴响又问村长什么事,村长阴着脸说回去就知道了。吴响稍有些不安,但并没太往心里去。他没惹出祸端,别的还怕啥?等看见停在村委会的警车,吴响胸腔内扑腾出声音。难道又出了人命案子?
  焦所长和一位小个子警察同时站起来。吴响一瞅俩人的架势,明白他们是专等他的。焦所长脸上长着丘陵状的疙瘩,脸本来就黑,村委会灯光暗,他的脸更显黑了。这样一张脸扣上警帽,威严咄咄逼人。吴响故作轻松地笑笑,焦所长来啦?
  焦所长粗硬的目光在吴响身上绕着,绕得吴响骨头都紧了。你叫吴响?
  吴响心里格登一下,答了声是。焦所长应该认识吴响的。
  焦所长说,去趟派出所。
  吴响问,现……在?
  焦所长面无表情,当然现在。
  吴响稍一迟疑,还是硬着头皮问,找我有事?
  焦所长说,去就知道了。
  吴响被带到派出所,已经很晚了。吴响一路忐忑不安,到那儿反镇定了。他除了爱搞个女人,没有别的毛病,更不干杀人偷盗的勾当。他也没强迫哪个女人和他睡觉。焦所长能把他怎样?吴响惋惜没来得及和徐娥子痛快一回,而且还饿着肚子。他暗骂村长,村长天生狗鼻子,竟找到徐娥子家。哪怕晚半个小时呢。骂过村长,又骂三结巴和黄老大,好事生生让他们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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