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命案高悬

作者:胡学文




  黄老大终于吐出三个字,到手了。
  吴响问,八万块一分没少?
  黄老大惊愕地看吴响一眼,马上躲开。
  吴响说,这有啥怕的,谁不知道?我是怕黄宝吃亏,这个钱不像别的,不能拖欠。
  黄老大不好意思地说,毛乡长说话倒是算数,只是……这事不好听,说来是拿黄宝媳妇换的。
  吴响的心被刺了一锥子似的,脸变得极其难看。
  黄老大不解地看着吴响。
  吴响说,人死了,他们应该赔,这头牛你可得喂好。
  黄老大忙不迭地答应,那是,那是。
  吴响套问尹小梅的死因,黄老大却说不上来。他说尹小梅身子骨挺差,但没听说她有什么病,平时也很少吃药。人就是这么不结实,说没就没了。黄老大回忆那天凌晨的过程,他和黄宝到了乡里,听说尹小梅已经送到医院。他急着把牛牵回来,就没随黄宝去。他觉得占了便宜,因为没人让他交罚款。黄老大后悔地说,要是知道黄宝媳妇病得那么重,他说什么也要去看看。吴响不怀疑黄老大的难过,黄老大不是会演戏的人。可他的难过能持续多久?一个喷嚏、一口唾沫的工夫。如果尹小梅不死,那头奶牛不会归黄老大,黄老大也不会得到一台彩电。这笔硬账足以抹掉黄老大那点儿难过。黄老大算没算过?吴响不好推测,黄老大不会再想那件事,则可以肯定。
  尹小梅是怎么死的?有四个人肯定最清楚不过:毛文明、焦所长、独眼周和黄宝。吴响不敢贸然找前三个人,但可以找黄宝。黄宝承了他娘的性子,很精明,毛文明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吴响从黄老大嘴里得知,黄宝辞掉水泥厂的活儿,在县城开了个小店。黄宝封了家里的门窗,显然是不再回北滩了。
  毛文明给吴响买的新摩托就是管用,百十里的路,没用两个小时。在县城找黄宝却费了一番周折。黄老大不清楚黄宝开什么样的店铺,吴响一家一家地转,晌午时候才找到。黄宝开了个果品店,店不大,二十几平方米,货种倒很丰富,干果、水果,有的吴响叫不出名字。八万块钱撑起了黄宝的腰。过去黄宝再精,也得靠卖苦力挣钱。店名叫方圆,吴响琢磨不出这个店名有什么含义,至少,与尹小梅无关。
  黄宝正给一位妇女称瓜子。黄宝剪去了长发,显得很精神,脸上是买卖人常有的那种虚浮的笑。你买点儿啥?认出是吴响,突然间,他的目光跳了一下,笑意稀里哗啦洒到地上。
  那位大鼻子妇女叫,你的秤准不准,一斤就这么点儿?
  黄宝说,大姐,看你说的,少一两,我赔你一斤。
  可黄宝的神色实在让人起疑,大鼻子妇女不甘地掂了掂。黄宝抓了一大把,大姐,算我送你的。妇女却忽然不买了,说没装钱。显然,她不信任黄宝了。
  吴响问,生意怎么样?
  黄宝说,刚开,看不出来,买卖不好做,见谁都装孙子。黄宝已镇定下来,表情冷淡。吴响还记得那天黄宝悲愤交加的样子,现在一点儿痕迹也没了。黄宝眼里的敌意不是仇视,吴响虽是粗人,还是觉得出来,那是对吴响的防范。黄宝肯定猜出吴响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吴响问黄宝没个坐的地方。黄宝拽把凳子丢给他。吴响掏出烟给黄宝,黄宝摆摆手,掏出烟,自己点上。
  吴响说,我早就想来看看你。
  黄宝无言。
  吴响说,那件事我很难过,一直想找你说说。今儿就是向你赔罪,你有火就发,哥这张脸由你糊,你就是撕下来卷了烟抽,我也不吭一声。
  黄宝的手抖了抖,轻声说,过去的事别再提了,和你也没啥关系。
  吴响叹口气,干那个破差事,得罪了不少人,可我也得挣钱呀。别人养活一家,我不能连自个儿也养活不了。要是有你这么个摊子,谁还干它?
  黄宝问,你骑摩托来的?显然,他不愿提及自己的果品店。
  吴响点点头,一年多少租金?
  黄宝说,一万,借了点儿,自个儿贴了点儿,总卖苦力也不是办法。
  黄宝藏得严严实实,一个洞也不想露给吴响。吴响憋不住了,黄宝得了八万块钱已不是秘密,还有什么藏头?于是径直问,乡里答应的钱还没到手?
  黄宝顿了顿,缓缓地摇摇头。
  吴响说,去告他呀。
  黄宝冷笑,告谁?
  吴响说,告乡政府,告毛文明,你一告,他们就乖乖给你钱了。
  黄宝说,我不想惹这个麻烦。
  吴响说,尹小梅的死和他们有关。
  黄宝纠正吴响,她犯了心脏病。
  吴响说,不对吧,你到乡里的时候,尹小梅已经不行了,你怎么肯定她犯了心脏病?是毛文明告诉你的,还是独眼周告诉你的?尹小梅有心脏病吗?
  黄宝噌地站起来,青着脸说,你什么意思?审问也轮不着你。
  吴响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弄清楚尹小梅怎么死的。
  黄宝几乎吼了,你掂清了,她是我媳妇!
  吴响反而笑了,所以我才来问你,你看过尹小梅了,肯定知道她怎么死的。
  黄宝问,你跑这么远,就为问这个?这和你有啥关系?你不要欺负人,捅人伤疤自个儿取乐。我知道你厉害,没人敢惹。这儿可不是北滩,我不怕你。
  吴响说,我没让你怕我,我只想知道真相。
  黄宝说,她犯了心脏病,信不信由你。
  吴响说,你撒谎,你肯定撒谎了,你的眼睛都是蓝的。
  黄宝怒道,你出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五
  
  黄宝像个木头疙瘩,吴响啃了半天,什么也没啃上。他不仅不肯说出尹小梅怎么死的,连那八万块钱也不肯承认。他不敢讲尹小梅的死因,他一定保证过。看得出,他得了钱,心里并不轻松。或者说,他本来轻松了,吴响提起,他又压了块石头。黄宝的严加防范没让吴响放弃,相反,越发揪紧了吴响。那感觉是痛中夹着痒,痒中又掺着痛,极其难受。吴响不信撬不开黄宝的嘴巴,他的嘴就是铁水浇铸的,也有漏缝儿的地方。
  吴响在一个小吃摊停下来,要了一盘猪头肉,四个羊蹄,一盘花生米,一碟辣椒,一瓶白酒。摊主乐坏了,颤着肥胖的红脸恭维,一瞧您就是条汉子。吴响笑笑。和黄宝磨嘴皮子那阵儿,肚子就提抗议了。吴响边吃边瞅着街上的行人。他很少到县城。他喜欢待在乡村。一个男人,尤其像他这样的光棍,有酒有女人就足够了。县城好是好,可在这儿,谁能认得他吴响?行人的目光从吴响脸上溜过,没有丝毫停顿,在他们眼里,吴响和一块砖头、和油腻腻的桌子没什么区别。终于有一位中年妇女多看吴响一眼,吴响感激地冲她一笑。那妇女受了惊吓似的,突然加快步子,走过去了,又回了回头,表情已是相当厌恶了。吴响的情绪顿时糟糕透了,觉得自己坐在这儿实在愚蠢。尹小梅已经死了,知道她的死因又有什么用?黄宝不愿提,黄老大不愿提,毛文明肯定更不愿提,他干吗要翻出来自找没趣?没人说吴响的不是,吴响犯不着折腾。这个时候,他应该躺在家里睡大觉,夜里找相好的痛快一番。他妈的,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吴响抓起酒瓶子猛灌,决定喝完就回家。
  摊主劝,兄弟,你骑摩托可不能这么喝酒。吴响说我不会少给你钱。摊主说,兄弟,我是为你好,你非这么喝,我可报警了。吴响迟疑,摊主趁机把酒瓶盖住,留着下次喝,我送你一碗面。兄弟,遇事想开些,瞧我,头天离婚,第二天就娶一个。只要别把自己搞垮,这年头要啥有啥。
  吴响脱口道,我要一个尹小梅,你搞得来?摊主怔了怔,尹小梅?是个女人吧?我搞不来尹小梅,但能搞来张小梅、刘小梅,这有什么区别?
  吴响打断他,别啰嗦,算账!
  摊主乐颠颠地说,我眼力不错,兄弟够汉子。
  吴响问附近有没有小店,摊主往巷子里一指,八九家呢,随你挑。
  吴响把那半瓶酒揣进怀里,找了个旅店住下。不能这么回去,还得找黄宝。摊主劝吴响得想开,吴响反想不开了。一个鲜活的人瞬间就没了,他怎么想得开?事情是过去了,也没人责罚吴响,就算有人提起,吴响也能推得干干净净,正因为这样,吴响就更为不安。尹小梅的死毕竟和他有关系,他为什么不能知道真相?他一定要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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