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命案高悬

作者:胡学文




  那间屋子不大,也就两间房的面积,可因摆设简陋,灯光刷亮刺眼,给人一种异常空旷的感觉。从吴响的长凳到焦所长的椅子似乎有几百米。
  焦所长的脸在白花花的光亮里泛出冰冷的青色。他审视着吴响,好半天不说一句话。吴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时间一点点过去,焦所长依然沉默着。吴响的呼吸不再均匀。他掏出烟,想递给焦所长,焦所长突然喝道,你给我坐好!吴响的头皮呼地一麻。
  审讯开始。吴响已清楚这是审讯了。焦所长问,那个小个子警察记录。焦所长再次问吴响的姓名、年龄、居住地,吴响一一答了。
  焦所长:七月二号那天你在什么地方?
  吴响想了想,心中一惊,那天他去县城找黄宝。他没隐瞒,难道找黄宝还犯法了?
  焦所长:住什么旅店?
  吴响答了。
  焦所长:你都干了什么?
  吴响:没干什么,睡觉。
  焦所长:你再想想。
  吴响:喝了点儿酒,我就睡了。
  焦所长:你什么时候离开旅店的?
  吴响犹豫着:第二天。
  焦所长:胡说,当天夜里你就离开了。
  吴响的表情倏地抽紧,焦所长怎么知道?
  焦所长问,你为什么连夜离开?
  吴响说,我回去看草场。
  焦所长道,胡说!有人举报,你还不坦白。
  吴响诧异,举报我?
  焦所长问,一个男人是不是和你同住?
  吴响说,是。
  焦所长问,你给他买酒喝了?你为什么给他买酒?
  吴响忙道,那是我喝剩的。
  焦所长厉声道,别狡辩!
  至此,吴响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带到派出所了。那个鸭嘴举报他嫖娼。那一拳让鸭嘴怀恨在心,所以报复吴响。鸭嘴打听吴响的情况,吴响没有丝毫隐瞒,有什么可隐瞒的?没想到让鸭嘴派上了用场。吴响纳闷的是已经过去八九天了,怎么才扯出来?如果鸭嘴举报,也应该是第二天啊。
  吴响坚决不承认自己嫖娼。只要他咬紧嘴巴,焦所长就不能把他怎样。焦所长能凭空捏造一份证据吗?鸭嘴举报他嫖娼他就嫖娼了?
  焦所长说吴响态度不好,搞对抗,又说吴响记性太差,给点儿时间让吴响想。焦所长和小个子警察离开,空阔的屋子只剩下吴响一人。吴响的心却堵得连一个缝隙也没有。焦所长真的认为他嫖娼了,还是借此紧紧他的骨头?他没得罪过焦所长呀。也许,和他调查尹小梅的死因有关?吴响不由一哆嗦,如果是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第二天,吴响第一个见到的不是焦所长,而是毛文明。没等吴响开口,毛文明便痛惜地说,老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你可不是一般百姓,是乡里雇佣的护坡员,按过去的说法,是编外合同,传出去,影响乡里形象啊。吴响急忙辩解,发誓自己没干。毛文明说,没干怎么举报你?要说,这也没啥大不了,不就找点儿乐子吗?你没家没口的。可是,你不能把老底全交了,不然怎知道你是营盘乡的?知道你是北滩的?知道你叫吴响?有一样对不上号也白搭,哎!说啥也是没经验。毛文明语速很快,嘴唇上的酒苔都要撞碎了,吴响急得汗毛孔都龇了牙。好容易截住毛文明的话,吴响重申,毛乡长,我没干,那家伙污蔑我。毛文明顿时显出不快,他为啥不污蔑我?不污蔑别人?他和你又没深仇大恨,干吗要污蔑你?老吴啊,你要不是北滩的护坡员,我才不管呢。我一听到消息,赶紧来看你。你这个样子,好像我诬陷你了。吴响说,毛乡长,我没怪你的意思。毛文明说,这就对了嘛,不能把我当外人,这种事也就罚几个钱,不会把你咋的,我和焦所长说说,尽量少罚点儿。吴响越听越不对,这不是给他定性吗?便用抗议的语气说,我要和举报人对质。毛文明理解地点点头,你可以提,不过,什么事都宜在小范围解决,闹得沸沸扬扬,没好处。
  终于等到焦所长,吴响提出和鸭嘴对质。焦所长说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对质吧。吴响想看看鸭嘴怎么给他泼脏水。半天过去了,没见鸭嘴,焦所长也没了影儿。小个子警察把吴响照顾得很周到,照顾他吃,照顾他拉。吴响问焦所长哪儿去了,小个子警察说焦所长去找那个举报人。吴响问得等到什么时候,小个子警察说,这可说不准,你不是想对质吗,总得找见那个人呀。其实,想快点了结也容易,罚几个钱完事。吴响梗着脖子,我没干,凭什么承认?小个子警察说,不会刑讯逼供,强迫你承认,一定让你心服口服,想赖也赖不掉。吴响愤愤地想,除非你们拔掉我的牙。
  又过去一天,焦所长依然没影儿。吴响终于失去了耐性,这么下去,他会疯的。小个子警察态度倒是挺好,问吴响想不想吃包子,他说在办过的案子中吴响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吴响哪里吃得下?吴响生气也罢,发怒也罢,小个子警察就一句话,必须等焦所长回来。吴响实在耗不起了,试探着问,如果罚款,得罚多少?小个子警察瞄他一眼,五千。吴响失声,这么多?小个子警察说,态度端正了,可以象征性地罚点儿。吴响问,象征性是多少?小个子警察说一到两千。吴响咬了牙想,罚就罚吧,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待了,就当出门让车撞了,认个倒霉吧。
  总算见到了焦所长。吴响在口供上摁了手印,但一下拿不出一千五百块钱。毛文明帮了吴响的忙,把这几个月工资结了。毛文明责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吴响说,我确实没干啊。毛文明不客气地说,你没干交什么罚款?吴响被噎得脖子都是硬的。
  毛文明让吴响交钥匙,原来他已经把摩托拉了回来。吴响问,不是解雇我吧?毛文明反问,你觉得还能再雇你?毛文明十分冷淡,与说服吴响时大不一样了。吴响问,不能通融了?毛文明摇摇头,我向乡里汇报一下,看以后有没有可能。吴响说不必了。临出门,毛文明意味深长地说,老吴,想开些,可别犯了打嗝病啊。
  吴响吸口寒气,什么都明白了。
  
  八
  
  黄昏时分,吴响从他的黄泥小屋出来。他一天没出屋了,仰躺一会儿,侧躺一会儿,或者趴在冰凉的炕席上发一阵儿呆。吴响打算去三结巴酒馆喂喂肚子,不能拿肚子撒气。
  突然被解雇,吴响一时难以适应。清闲总是让人发空、发慌。他表面装着不在乎,心里则窝着气。毛文明最后那几句话已经说得很清楚,问题还是出在吴响的调查上。毛文明知道吴响去套独眼周,肯定非常恼火,所以就借那件“案子”教训他。鸭嘴的举报本来是狗操猪,扯不上的,可正好给了毛文明借口。吴响真正生气的还不是丢掉差事,而是背后的缘由。他只是想搞清尹小梅的死因,并没干什么呀。张嘴咬苹果,却崩了牙。吴响不是个服软的人,认定的事就不会放弃,越是阻止他越上瘾。
  他需要时间梳理自己的脑袋。
  三结巴正和女人吵架,吴响坐下好一会儿,俩人也没露面。话扯不出几句,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吵完怕得后半夜。吴响喊了一声,红头涨脸、青筋暴露的三结巴挑帘出来,身后是同样怒容的女人。吴响笑了,吵什么架啊。三结巴猛一抽搐,脸难看得要变形了。吴响大声说,发什么呆,切一盘猪耳朵,我饿透了。三结巴瞄女人一眼,女人丢给三结巴一个冷眼,返身进屋了。三结巴苦巴巴地说,没……猪耳……吴响说,不是冻了好些吗?没猪耳,切猪头、猪肘、猪屁股也行。三结巴说,都……没有……吴响的目光不再柔和,没有开什么饭馆?有什么?有什么上什么!三结巴说,啥……啥……都……没有……吴响瞪着他,明白了几分,气呼呼地说,怕我欠下你的?没钱我卖器官,卖一个吃你三年。三结巴讨好地说,那……当然……吴……响……你结……一……下……账……很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吴响瞥了瞥,阎王爷还能欠下小鬼的?三结巴说,我……和……她……就……为这……事……三结巴指指里屋。原来俩人吵架是因为吴响。吴响越想越火,丢了差事,难道连饭也吃不起了?他指着三结巴鼻子好一顿损。三结巴并不恼,连一句硬话也没有,就那么稀软地求吴响,一副可怜样儿。吴响闭了嘴。还能把三结巴咋办?可吴响又不肯狼狈离开,恼怒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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