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爱比生命久长
作者:宁 一
到处都在盖房。岳州地区水泥厂石料告急的报告,促使岳州地委决定新建一个大型石料场。选点的时候,地委副书记兼行署专员申雯一下子就想到了锁龙湖乡的牛千元。
时值深秋。这天下午,申雯在龙眠山下了火车。
火车尚未停稳,他在车窗里就看到了龙眠山上一道绿色的城墙。申雯的心,突然一阵抽搐。
那道绿色城墙是一排青松,护卫着它长眠地下的主人。相隔几米,还有一座坟包,它的四周是一人多高的木槿花树。申雯走进坟包,感慨得很:阴阳相隔,死者已看不到天翻地覆的历史变迁了。
走出坟地,经过一道山坡,便踏上了去锁龙湖村的崎岖山道。
一路上,不时遇见熟人。
乡下人很迷惑:早就听说申书记又高升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乡下,而且没有坐车?申书记犯了错误?
但村民们依旧那么热情,他们抢着告诉申书记村里的头号新闻:
千元当上支书了!牛千元这回真真儿当上支书了!
申雯从乡亲们说话的语气中体会到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
申雯已走了几十里崎岖的山道,几乎要累倒道旁,可是他仍未停步。
他终到到了波光粼粼的锁龙湖边了。
申雯走近一口道旁的水井,洗了一把脸,觉得分外清爽。然后又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下去。他还在龙山县委工作的时候,一直不明白当年牛千元领着村里群众为啥要在这里掘一口井。现在,他才明白一口井水对赶了几十里山路的人有多大的用处。
水井旁树阴下的人们都呆住了。他们大多认识这个老县委书记,他灌完一瓢水,“哗”地一声人们已蜂拥上来,正当申雯被热情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时,一双细嫩的手伸过来:“呀,申书记,申专员,您有多久没有回村里看我们啦?我还以为大专员把我们这些鱼花子给忘了呢。”
“说什么呀?我就是忘了自己的家门,也忘不了生我养我的这方热土啊!你这个乡党委书记,说话还是这么泼辣,小心找不到婆家。”
申雯一席话引得大家“咯咯”直笑,乡亲们你一言他一语,热闹得很。真是人不风流只为食,衣食不愁,生活富裕,人的精神面貌也起了根本变化。
这位二十几岁的眉清目秀的大姑娘,就是锁龙湖乡的党委书记申柔芝,申雯的侄女。她在锁龙湖蹲点,正在拉开大办乡镇企业的序幕。
申柔芝笑笑说:“怎么,微服私访呀?”
这次单人独马回到故乡,也有点这种意思。申雯想道。
申雯用手指了指几人合抱的大皂角树:“走,大家到树阴下坐一坐。我也正好歇歇脚。”
树阴下的石凳、木桩上坐满了人,申雯开口道:
“各位父老乡亲,我申雯这次回村,一来是看望大家,叙一叙家常话。同时,也另有任务。不过大伙别再称我什么书记、专员,小辈的称我一声伯叔,平辈的称一声兄弟,各位,拜托拜托!”
大家见申雯官当得愈大,架子反而愈小,那么随和,没有一点官架子,立即拉近了距离。
于是,有人掏出一只烟递给他:
“雯叔,赏个面子,来一支?”
申雯已戒烟快十年了,很久没有回到故乡,不便拒绝,便爽快地接在手里,抽了几口;
“不错嘛,都抽上‘大中华’了,这可是省级以上的水平。”
申柔芝告诉申雯,递烟的这位中年汉子,是随她到村里蹲点的副乡长,分管乡办企业,“大中华”是专门为招商引资招待投资老板的。
申雯大笑起来:
“好呀!你们也学会了公共关系学。看在这一包烟的份上,我也不得不投资啰!不过,我是工薪阶层,那点钱你们看不上眼,我就来点智力投资。你们不要失望,这也是无形资产啊!”
申柔芝心思敏捷,她当然猜到眼前这位政绩斐然的老书记,绝非只是为省亲而来。
“好,雯叔,请您献策,快些把你的无形资产献出来。”
申雯笑道:“嘿嘿,当了书记,六亲不认,逼老叔献宝。好吧,话既说出了口,只好遵命了。”
当申雯说到地委研究决定筹办一座大型石料场,打算在锁龙湖乡选点的时候,树阴下的乡亲立即意识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已在向他们招手。
树下一阵沸腾,有人甚至跳起脚来欢呼,那兴奋劲,简直像中了几百万的彩票。
“雯叔,我代表锁龙湖乡的老百姓谢谢地委的关怀。”
“且慢,建一座大型石料场,可不是像办个面粉加工、腌鱼磨藕的作坊那么简单。前期的勘探、选点、机械设备、爆破技术、运输工具、资金运作,还有一番折腾。没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带头人,建这个石料场也就是空欢喜一场。我这次是专程请千元同志出山的。”
“您还不知道吧?千元叔已经当选村党支书了。”
因兴建采石场事关锁龙湖乡的前途命运,申柔芝请这位决策人物到办公室去。
申雯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高兴,坐下之后,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四周墙壁上各色奖状、锦旗琳琅满目:
“这几年你们干得欢啦!千元当选支书的事我在路上就听说了,这不正好名正言顺挂帅上阵。”
申柔芝没有直接回答申雯,她看了申雯一眼,压低嗓音说:“我想请你帮忙做千元叔的工作。”
“还要做这头犟牛的工作呀?他不是当选支书了嘛!难道刚上任又弄出了问题?”
原来,前天村里民主选举党支委时,牛千元得票最多,但分工时他大发犟劲,抵死也不当支书,非要把位子让给刚刚超过半数的徐长润。
申雯也认识徐长润,一条精瘦结实的汉子,他是1964年响应号召回乡务农的高中毕业生,肯钻肯干,吃得来苦,农、林、牧、副、渔无一不精。特别是在调查大堤事件时,他的观点明确,语言大胆、犀利,与众不同,给申雯留下很深的印象。
“老书记,雯叔,锁龙湖乡的这本帐没有谁比您更熟了。1975年千元叔曾经冒着开除党籍的风险,争着要当支书,现在全体党员全票选他,乡党委多次做工作,可是他老人家犟劲上来,任天王老子也没办法……”
申雯在沉思,自从自己担任专员以来,已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位老乡亲、老朋友了。
“老书记,您是千元叔的入党介绍人,您的话千元叔不会不听。千元叔他老人家是一个心中只有群众、没有自己的好党员、好基层干部!”
申雯点点头,认为申柔芝对牛千元的评语恰当得很,牛千元同志应该干一任支书。
申柔芝要留申雯在这里吃晚饭:
“雯叔,您怕好久没有尝到锁龙湖的鳜鱼了吧?我去叫他们弄几条,又香又嫩咧!”
“别张罗了。家乡的鳜鱼是咱县里的一绝,想起来就叫人流口水,还是让我陪你千元叔去喝几杯,也好乘机完成你交给我的光荣使命。”
申雯出了村办公室,抄近路去牛千元的家里。这会儿,他踏在故乡吐露着芬芳气息的土地上,浮想联翩。
“啊呀!那不是申书记,快到屋里坐!”一个清脆的女人的声音,把申雯拉回到现实中来。
原来,申雯路过一户人家,这家门口站着一个清爽、精干的中年妇女。她婀娜的身姿,白净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大眼睛。她嘴角上的那颗黑痣使申雯隐约记起来了:“你是梅影?”
梅影没想到申雯还能记住她的名字,非常高兴,她从里屋搬出一把靠背椅招待贵客:“请坐,喝茶,就在我这里吃晚饭。”话音才落,一杯热茶已送到申雯手里。梅影告诉申雯,她又回学校当老师了。女儿小影已经上了大学,儿子小凯同村里一群年轻人下广州打工去了。如今的梅影又恢复了往昔的风采。
申雯道:“莫客气,我这是去千元那里有点事。”
“千元的家就在前面拐角那里,他一大早就下湖去了。”
申雯见天色已不早,就站起身来说:“我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