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爱比生命久长

作者:宁 一




  “就在这里吃了晚饭再去吧。”
  “今天要千元管我的饭。”
  “不吃我的饭,喝完茶再走也不行?我还有事要向您禀报呢。”
  申雯见梅影一番诚意,只好坐下来喝茶。梅影道:“申书记,听说党内又选牛千元当支书了,这不是叫蛤蟆垫桌子脚——鼓起肚子硬撑吗?困难时期他当了二十八天的支书,还察看了两年!落个么事?我一听到人家喊他‘牛支书’就心酸!”
  嗬!这是一个“劝退派”。
  申雯解释道:“现在时代不同了,党中央非常讲究实事求是的作风。经过实践检验,牛千元以往做的都是正确的。如今锁龙湖村的党员都选他当支书,说明大家拥护他。”
  “群众拥护他是实情。上午老农会主席还拿着‘劝进书’找大伙签名劝他当支书哩!全村男女老少都争着签名。光彩是光彩,就怕日后不好收拾,我就不签,偏不签这个名。”
  还有人给牛千元写“劝进书”,这真是新鲜事!申雯连忙问:
  “你说的老农会主席,是不是当年的李老爹?”
  “就是他!他老人家今年八十多岁了,还热心管这些闲事!”梅影又接上先前的话头,“牛千元是个能干人,谁都承认。可是解放三十年了,他还住的是土改时分的一间半破房子。自己勤扒苦做的几个钱,加上南瓜侄子上部队寄回的钱,他都救济了人家!1975年春上,我家伢儿生了一场大病,花的钱也是他垫的。”
  “所以党内外群众都拥护他当支书!”
  “做好事我不反对他,可是他当支书,我偏不赞成!”
  “那真叫奇了怪了,当支书不是更能多做一些好事吗?”
  “我说句申书记不多心的话,你们当大官的,哪里晓得这尖针小的支书难当哟!除非像徐家喜那样的土皇帝。千元累死累活,一点好处没捞着,不是批斗就是坐牢,赶明儿一个什么政策来了,又该他挨头刀。我被他吓怕了,饶了他吧,他也是过了五十、上了年岁的人啦!”
  梅影撩起围裙,揩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真情是掩盖不住的,梅影对牛千元的关心不同一般。申雯看到梅影的眼神那样焦虑,同时又那样信赖地望着自己,感慨万分。无法否认,“文革”的失误不是靠几句话就能驱散人们心中的忧郁和惊恐的。
  他告辞了梅影,咬咬牙,一步步朝十里外的锁龙湖走去。
  “咯——咯咯——”一声声悠长的唤鹅声,在湖水上空回荡。夕阳倒映在碧绿的湖面上,一群群白鹅在水里嬉戏,碧波荡漾的镇龙湖出现在眼前了。申雯疲劳顿失。牛千元当年领着社员挖藕的湖滩,已围成了良田,金黄的晚稻穗在微风中摇曳。湖边的鸭棚门口,几个小伙子正坐在草堆边打缆绳。鸭棚里的录音机里放出一阵阵的歌声。
  申雯心里高兴,萌生童趣,他悄悄走上前,站在牛千元的背后,向对面的徐长润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
  “牛支书,你猜猜,今天我们副业组有什么样的贵客来?”
  原来自牛千元平反出狱后,乡党委决定他担任村长,他经历了再次磨难,侠义之心有增无减,对当村长不感兴趣,而选择了老本行,干副业,实实在在做事。
  牛千元在全神贯注地打草绳,根本没有想到背后有人:“快做事,少想歪心思!”
  “真的,今天喜鹊叫了好几遍,一定有贵客到!”又一个小伙子接了一句。
  “我已经叮嘱过了,她再不会来这里让你们寻开心。”牛千元在打草绳的最后一截。
  “哈,牛支书还没有结婚,就晓得疼老婆了!”徐长润是副业组的副组长,二人相处融洽,配合默契。
  “长润!你跟叔叔没大没小,看我抽你!”牛千元甩开打好的草绳,作势要去揪徐长润,一转身发现了申雯,一把抓住了申雯的手:
  “哎呀!申书记,听说你调到地委去了,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
  申雯席地而坐:“我就是调到天上做神仙,两只脚还是踩在这里。怎么?你以为除了你没有官瘾,别人都有官瘾哪?老伙计,今天我算吃定你了。别的不谈,鱼鲜管够!”
  “今天算真让你碰上了,上半夜风平浪静,正好叉鱼。”牛千元也陪着申雯坐在草地上,吩咐道,“长润,今晚你负责做饭、赶鹅,然后把气灯打足气。我跟你申伯抽根烟就去下草绳子。”牛千元掏出一包“常青”牌香烟,给每个社员递了一支,自己却不抽。
  “怎么,烟都分光了?”申雯问道。
  “还有不少哩!”牛千元拍拍烟盒道,“我戒烟了。”
  “不戒烟,未婚妻就要同他吹了!”徐长润抢着说。
  “你甭听他乱放屁!医生说我有气管炎……”
  “哈哈!妻管严,妻管严!”
  大伙的笑闹声稍停,申雯问牛千元:“你的未婚妻到底是哪个?”
  大堤事件,申雯在协同地委调查组处理时,就已知道事端的始末。但从牛千元被捕到他重见天日,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同梅影为什么没有结婚?还是另有他人?
  牛千元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堂堂行署专员,不会只为看我叉鱼而来吧?”
  “千元哪,农民要翻身致富,发展乡镇企业,前景广阔,江浙已经遥遥领先。地委决定兴办一座大型采石场,请你挂帅,组织家乡的大军进五架大山打石头……”
  牛千元道:“好哇!我同长润早就想下这一着棋,就是不知道棋盘在哪里?”
  申雯早已知道,去年冬天,牛千元和徐长润来回走了一百多里地,将五架大山的石头搬回一板车。当县委向申雯汇报乡镇企业创办情况时,还诙谐地谈到过,这两个“活宝”还像细伢儿舔雪球那样,伸出舌头去尝石头的咸淡。他们还将石头送到省里请专家化验过,结果证明,五架大山的石头是宝贵的资源!
  这时,牛千元正从草地上站起来,对申雯道:“今晚上你就在这里歇宿,我下湖回来,再来仔细同你商量建采石场的具体方案。”
  说着,牛千元背着一大捆草绳起身了。申雯哪里坐得住,也随大伙一起下湖。
  秋风响,蟹脚痒。到了下半夜,南风一起,蟹子就顺着草绳爬上岸,沿岸拣那一只只肥蟹,又多又容易。
  牛千元放好草绳子,直起腰来,指着千亩湖面道:
  “申雯哥,你看看,这锁龙湖是一个金盆盆哪!旱年能收五十万斤粮,涝年也能稳赚二十万斤雪花鱼!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年来,有山不开,有湖不管,还能不穷!”
  他的话很有份量,申雯点点头,又问道:“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全面利用这五架大山和锁龙湖的千亩湖水?”
  牛千元道:“照长润的说法,这么多年,穷根在于:一是上级干部瞎折腾;二是人多田少,扬短避长。从解放到如今,全村人口增加了三倍,而干部们把这些劳动力的手脚捆得死死的,净干一些假、大、空的蠢事,讨好上级,不顾群众死活。就说这五架大山吧,组织一支几百人的队伍炸山开石,除去运输、工具、炸药等材料外,我们粗略估计,每人每个月纯利润达……”牛千元打住话头,把他那粗大的巴掌伸出来翻了两番。
  啊呀!真是未出茅庐就算定三分天下了!
  申雯道:“长润有这些能耐?真是他分析出来的吗?”
  “我几时骗过你来?”牛千元沉下脸道,“老实告诉你吧,长润回乡就当了我的‘黑高参’,我让他把民兵连长搞到手,别叫他那个混帐爹把持了枪杆子,坑老百姓。他暗地里同我一道放鸭摸鱼,这小子精怪得很,瞒得风雨不透,连他老子都不知他的底细。”
  申雯相信牛千元说的:“你们的路走得很实在。”
  牛千元道:“有人说打倒‘四人帮’日子好过了,可这就满足了?人还能再生出来,田地却长不出来了。现今全乡连大型农机都没有一台,几部‘手扶’在那里屁呀屁,能‘化’得动?莫说‘四化’,连半化也没得。长润伢有脑筋,他认为要搞科学种田,渔、牧并举,同时办砖瓦厂、建石灰窑,成立建筑工程队。他还建议把学校、卫生所、商店、加工厂和幼儿园迁到龙眠山上,说那里靠铁路、交通方便,把现在占的好地退出来种植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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