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父亲逼我当小偷
作者:陈 宁
秋天到了。一天,黑子拉着我说,让我跟他去做点事情。我跟着他来到了一家宾馆,黑子突然从腰里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刀,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还没反应过来,黑子就把宾馆房间的门踹开了,两个赤裸裸的身子蜷缩在床上盯着我们两个。这两个人就是殷勤和孙福。他们看到怒气冲冲的黑子和他手中的刀吓得瑟瑟发抖,比秋风中的树叶还厉害。黑子冲上去一脚把孙福踢下了床;一身肥肉的孙福像个肉球一样滚到了地上,脸色煞白,吓得说不出话来。刀在黑子的手里一跳一跳的。我忙拉住了黑子,怕手起刀落真闹出人命。黑子大声说:“我他妈的剁了你们!”
孙福赤裸裸地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黑子说:“你睡了我的女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孙福说:“我和她睡觉是给钱的。这娘们儿是做的。”黑子说:“放屁!”孙福说:“你不信可以问她。”这话我一点都不吃惊,而且我也相信这绝对是真的。黑子转身面对着他深爱的女人,这时殷勤倒显得非常坦然和镇静。她用被子遮住自己赤裸的胸脯,点上一支烟慢条斯理地说:“那又怎样?我不做谁养我?你吗?还是他?”黑子毫不犹豫地说:“我养你!”殷勤“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你?算了吧。”话中满是鄙夷。黑子瞪着眼睛说:“你、你、你这个贱人!”殷勤说:“你不也就是个小偷吗,能比我高贵多少?”黑子说:“我是小偷,但我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殷勤说:“我也是靠本事吃饭。而且给我花钱的人都是心甘情愿,我并没有强迫任何人。”
黑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睛瞪得通红。我很佩服殷勤这时竟能说出这么具有独到见解的话来。她抽完烟,在我们三个男人的面前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然后把自己那精致的皮包往肩上一挎就往外走,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黑子拿着刀在房间里一副茫然的表情,只是呼哧呼哧地喘气。孙福这时慌乱地穿上了衣服,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黑子的刀。我把刀从黑子手中拿了下来说:“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他只是把你和二哥当做了挣钱的工具。”黑子蹲下身子抱着脑袋放声大哭。
她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忧伤
公安局要严打了,报纸和电视报道说,严打要持续一个月,主要打击对象是扒窃、反黑除霸等一系列的恶性社会问题,并声称一定要根除社会的毒瘤为人民解除疾苦。张红民让千万不要顶风作案,等过了风头再说。
一晃半个月,让我闲得手心直痒痒,更让我难受的是我找不到李梅了。我给她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听。一次,我去她家在门外等了一个晚上,她都没有露面,这让我心里忐忑不安。心想,难道她有了别的相好,跟别的男人跑了?在一个深夜电话终于打通了,我愤怒地吼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不回家也不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她疲惫的声音说:“在忙工作。怎么了,想我想得受不了了?”我说:“你忙什么工作?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李梅笑了,说:“我的工作要保密。”我说:“我总不能和一个我都不知道做什么的女人结婚吧!”李梅说:“那就不和你结婚。”我说:“敢。”她调皮地说:“怎么不敢?”我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梅说,“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告诉你,你就别乱想。”然后用一种在我听来是极为温柔的声音说,“听话,乖。”我所有的担心和不悦都融化在这三个字当中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度日如年。我和黑子他们整天在街头游荡,无所事事,有时候我们甚至坐在街头看着来往的女孩,对她们品头论足。每当我看到有人鼓鼓的口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而不能下手的时候,我的心就焦急得不行。我想,自己在这行已经中毒很深了。老实说,我对偷并不上瘾,我只是对钱的欲望越来越大。
青黄不接的一个月终于要过去了。这天中午,我父亲给我们开了个会,我父亲每次在大家面前讲话都把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洪亮。他告诉我们,严打就要结束了,从明天开始可以做活了。这让大家兴奋不已。我们就像蛰伏了一个冬季的蛇,眼睛都饿得发绿,春回大地的时刻终于来了,马上就想蹿出去找吃的。
会上,我直直地盯着我父亲,但是,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父亲讲完后,张红民对我们说:“今天晚上大家好好地放松放松,吃一顿好的我请客。”我父亲说:“老三,晚上我还有事和你说,你别去了,让老二带他们去吧。”
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我父亲把我叫住了,他说有事和我谈谈。我坐在我父亲的对面看着他略微弓下去的腰身冷冷地说:“有什么事?”我父亲沉吟了片刻说:“你都知道了?”我一怔说:“知道什么?”我父亲说:“你母亲的事。”
房间里的氛围一下变得沉闷阴郁。我父亲说:“是不是孙福把一切都给你说了?”这让我吃了一惊,想不明白我父亲是怎么知道的。因为这件事孙福绝对是不会说的,如果他说了,不但违背了我父亲的意思还把自己的丑事给暴露了。我父亲笑笑说,“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孙福和黑子女朋友的事,我知道你会拿这事逼迫孙福的。”我说:“他说的都是真的?”虽然我相信孙福说的都是真话,但我还想听我父亲亲口说出来。我父亲抬起头对我淡淡一笑,我看到一股忧伤的情绪从他密如蛛网的皱纹中散发开来。他点点头极度悲伤地说:“我这辈子就犯过这一个错误,但这个错误却让我痛苦了一生。”我大声质问说:“你的痛苦来自于我吧!”我父亲说:“不,绝对不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让我牵挂的人,那个人就是你。”我说:“那是你觉得自己对不起我的母亲。”我父亲说:“我对不起你母亲,我毁了她的一生,毁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
我父亲说,虽然他们相差了二十多岁,但他是爱我母亲的。我无比愤怒地说,但是她不爱你,你为了得到她就强奸了她,强奸了你徒弟的女朋友!我父亲颓然地软坐在沙发上,他用干枯而宽大的手掌盖住了他的大半个脸呜呜地哭出了声。我眼前的这个可怜的老人,这个养育了我的人竟然是个强奸犯,这种丑恶的行径竟然诞生了我!从感情上这是我无法接受的,但这却是事实。他继续说:“你母亲在生下你以后,就跟着王志成走了,从此我就再没有他们的消息。”
我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低着头压抑着苦涩。一只虫子爬上了我的裤子,又爬到了地上钻到了沙发底下。我起身离开了房间。
我曾尝试着去理解父亲,但始终无法原谅他。他为了得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做出了令人作呕的事情,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每当看到我,就会想起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这足以让他一生痛苦。也许我母亲当时把我生下来并留给他,就是为了让我父亲每天来面对着我,让他一辈子都不安,都愧疚,都痛苦。这是对他的惩罚。但是,她有没有想到我,想到我有一天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我是什么感觉,我将怎样面对这所有的一切!
我恨他们,恨我的父亲,恨我从没有印象的母亲,恨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
晚上,孙福把我们带到了一家十分豪华的酒楼。我一言不发,坐着不停地喝酒。他们问我怎么了,我笑着说没事,今天日子特殊,想放松放松。很快,我就喝高了。饭局因为我的反常显得很沉闷。坐在临桌的几个人兴致很高,他们发出的任何一种声音都让我很反感。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李梅打来的。她问我在哪里,正在做什么。我说:“在饭馆,喝酒呢。”李梅说:“我也正在吃饭呢,你是不是喝多了?”我吆喝着说:“放屁,我能喝多啊。”李梅说:“我放屁,不和你说了,省得熏着你!”说着,就把电话挂了。我马上又给她拨了回去呜咽着说:“我想你。”她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