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父亲逼我当小偷
作者:陈 宁
当时,我摇摇晃晃就冲临桌走了过去,脚底下仿佛踩着云彩一般。我冲着一桌子人微微一笑,伸手就去掏西服口袋里的皮夹子。我刚把皮夹子拿出来就被人推倒在地上,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大耳刮子。我马上清醒许多,透过人们的腿缝,我恍惚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小乙的惊慌,黑子的冷漠,孙福的窃笑。这就像是一场噩梦,我拼命地挣扎,内心不住地乞求这一切快结束吧!但是,这些围攻我的人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仿佛在毒打自己的世代仇人。
就在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将要就此结束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警察来了!”这句话就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使被警察抓去,我也不想被人打死在这里。围观的人群被拨开了,进来了一男一女。这两个人和旁边的人谈着什么。稍顷,我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冰凉的手铐旋即卡在了我的手上。我艰难地站起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时听到一个女声颤抖地说:“怎么是你?”我睁开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看见了一张我整日思念的脸——李梅的脸。她紧紧地盯着我,脸上写满了惊讶与不相信。我的心一下凉到极点,身子轰然倒地。
当我醒来时,已经在警察局了。我蜷缩在一张棒硬的木板床上,全身如刚被拼凑起来一样的疼痛,阴暗的房间让我心如死灰。
我被提审了,提审我的是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的身边是李梅。对于李梅的职业我有过种种的猜测,但我从没想过她会是警察,而且还是一个反扒警察。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她每天都会混迹在各种繁华的地方,从我们第一天见面认识,到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全都是错误!
她一直认为我是个作家,但不幸的是我却是个小偷,而且被她亲手抓到了,这是多么荒诞而滑稽的事情。此时的她穿着警服,一脸的疲倦,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忧伤。中年警察厉声问道:“姓名。”整个房间都是他声音嗡嗡的回声。我低声回答,声音嘶哑而疲软。他问:“做这行多长时间了?”我说:“半年。”中年警察说:“你们这个团伙有多少人?”我低头不语,心里充满了矛盾。中年警察蒲扇般大小的手掌如铁砂掌一样砰地拍在桌子上喝道:“说!”“六个。”我回答道。“都叫什么,住在那里?”他继续逼问。
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这些人当中有我的父亲,虽然他给我带来的只有痛苦,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把张红民他们招出来是不义,把我父亲招出来是不孝。我不在乎不义,但我却不能不孝。我低下头保持沉默,做好了即使他们现在把我拉出去枪毙都不开口的准备。中年警察又是一记铁砂掌拍在了桌子上,厉声呵斥让我老实交代。无论中年警察怎样摧残他面前的桌子,我只是不语,最后他歇斯底里地说:“把他带下去!”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又提审了我三次,每次都换了不同的人,有和风细雨的,野蛮粗暴的;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目的都是想敲开我的嘴,但最后他们都以失败而告终。
到了第三天,突然有个警察来问我赵老七是不是我父亲。我愣了半晌,难道他们把我父亲抓起来了?那个警察说:“有个叫赵老七的人说是你爸爸,他来警察局自首了。”
我的心动了一下,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的自首行为,公安局特例安排了我和我父亲的见面。
当时,我胡子拉碴蓬头垢面一脸的抑郁。我见到我父亲的时候,让我吃了一惊,他显得更加苍老了,和几天前判若两人。笔直的腰板已经弯得如一张弓一样,炯炯有神的双眼也变得暗淡无光了。我父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瘦了。”我当时眼泪差点掉下来。我问他为什么来自首,是不是怕我把他招出来,让他没了减轻法律制裁的机会。说完这句话我马上就后悔了。我父亲并没有在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该进监狱了。”我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沉吟了片刻他又说,“以后的日子我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我决定把所有的事都向公安局交代了,包括对你母亲所犯下的罪行。我要在监狱里赎罪。”
安排会面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在我父亲起身离开的时候,他说:“你把张红民他们都招出来吧,这样你的处罚就会轻些。”看着我父亲离去的背影,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这是我为我父亲第一次流泪,所有的恨都随着眼泪涌出了我的身体。
一个星期后,黑子和孙福被抓了起来,张红民和小乙在逃。这印证了我父亲以前那句话,张红民表面看上去忠厚得几乎木讷,但其实是一个很机敏的人。他在我被抓的当天晚上,带上小乙便在这个城市消失了。最后公安机关认定我从业时间较短,对社会造成的危害不大,积极配合了公安机关工作,揭发同伙算是有立功表现,决定对我从轻处罚:检查机关不予起诉,但要接受罚款和一段时间的道德、法律常识教育。
在劳教所的时间,每天我都会按时起床、按时早操、按时上课、按时劳动、按时吃饭等等等等,一切都安排得极有规律,仿佛又回到了让我怀念的高中时代。
她似乎微笑着向我慢慢走来
我从劳教所被放出来已经是深冬了,那天下着小雪,雪粒打在衣服上沙沙作响。我在呼啸的北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回到家,家里冷清极了,桌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用手划一下,痕迹清楚可见。我把身子沉进松软的沙发里,蜷缩成一团。看着静悄悄的房间,说不出的孤单。不知不觉我竟然睡着了,醒来后已是深夜,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漫天纷飞的雪花。我到楼下买了一瓶白酒和两个菜,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人自斟自饮,直到喝得天旋地转。
当我醒来时,第二天的夕阳残影已经快要从这个寒冷的城市消失了,天边挂满了淡淡的桃红色云彩。我简单地洗漱后,便出门去找吃的。昨夜的酒还停留在我的胃里,不停地发挥着作用,让我疲软乏力。我在一个杂乱油腻的饭馆要了大碗的牛肉面,我吃得狼吞虎咽。滚烫的面条滑过我的嗓子,烫得我直流眼泪,但说不出的畅快。面很快被我一扫而光。
出了小店,整个城市已经包围在多彩绚烂的灯光中,我漫无目的在街上走,厚厚的雪在脚下发出悦耳的声音。夜色渐渐浓了,街道两侧的灯光更加艳丽也更加虚假,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街段,行人像潮汐似地渐渐退去。一个盲人在美容店门口拉着二胡,曲调是一支描述离别相思的二胡曲,但我听见的却是一种快乐的嘶叫,而且我认为那个盲人的表情也快乐得令人生疑。我捂着耳朵迅速从他身边经过,猛地又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我想对他喊,你不该这么快乐。但转念一想,我是错的,为什么我不快乐,他就不可以快乐呢?
这时,从美容店里出来一个女的,她抬起手向我打招呼,然后走到了我身边。女人说话的腔调有点忸怩作态,但却没有引起我多少反感。我迷迷糊糊地就跟着她进了美容店。她说给我介绍一个手艺好的按摩师,我便跟着她上了二楼。
我趴在一间狭小房间里舒适的大床上,把整张脸都埋在松软的枕头里,等待着按摩师到来。不多时按摩师来了,听声音是个女的,声音很甜。我把头继续沉在枕头里任由她小巧的拳头在我身上敲打,这让我全身愉悦到了极点,昏昏欲睡。当我翻过身来时,就像被钢针扎到了骨头,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按摩师竟然是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