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父亲逼我当小偷

作者:陈 宁




  像是七叔的儿子,真像
  
  我从十岁开始,就一心想当一名享誉世界的作家,到三十岁的时候,拿几个诺贝尔文学奖意思意思。然而,我大学毕业正准备将理想付诸行动之时,与我相依为命的老父亲郑重地对我说,从明天起我就是一个小偷了。这就跟一粒色子突然掷出了七点一样,让我瞠目结舌。
  我父亲是个小偷,今年七十三岁,我想你一定会非常惊讶,我也曾为此费解: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头儿,怎么会有一个二十三岁的儿子?收养的?还是在大街上拣的弃婴?诸多的猜测在我对着镜子的时候都荡然无存。我可以看到,五十年后,我父亲的那张脸会毫无保留地转移到我的脸上。他对于我母亲的事守口如瓶,问急了,便是一顿板子。但越是如此,我了解这件事的欲望就越发强烈。
  我父亲做了六十六年小偷,可以看出他从业年龄之长,也可以看出他是深爱这个职业的。他认为小偷这门手艺,技术含量在各种职业当中要求最高、最全面,不是天才,是不能从事这个职业的。我父亲的扒窃手艺确实是出类拔萃的,从他的角度,他有骄傲的理由。
  我们家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靠我父亲的一双手偷来的,无不饱含着父亲的血和汗。从心里讲,我从不鄙视我的父亲。无论多么光彩和崇高的职业,很少有人将之当作毕生事业的,但我父亲却做到了这一点。从这一点来说,我父亲很让我钦佩。但要我子承父业,以偷为生,这让我十分愤怒。
  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父亲的时候,他说:“偷东西并不是道德败坏,这只是一个生存的手段而已,如果人连生存都没法了,还讲什么道德?一个人没有生存能力,要靠社会和别人帮助,那才是最没有道德的!”
  我父亲态度强硬得让我不知所措。最后,我胆怯地说:“我并不是排斥偷这个行业,是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个行业。”我父亲瞪着眼睛骂道:“你喜欢什么?你喜欢花钱!享乐!明天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干这行!不然就滚出这个家,永远别进家门!”
  面对我父亲的蛮横和专权,我最终败下阵来。晚上,躺在床上看着黑洞洞的房顶,我失眠了。一想到一个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可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从明天起,就要开始从事一种人人唾弃的职业,我就觉得天旋地转。
  东方刚泛起白色,父亲就把我从家里带了出去。我们来到了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却很干净。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张红民。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体矮胖,一副憨厚老实的表情。乍一看,你很难把他跟小偷联系在一起。他很尊敬地称呼我父亲“七叔”。我父亲给我们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让我以后称呼他“三哥”。
  张红民很热情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像是七叔的儿子,真像!特别是眼睛那么有神!”我父亲得意地说:“做这行最主要的就是眼睛,然后再加上一双巧手。眼明手巧——手巧可以后天培养,但这眼明却必须要天生的。”这话说得我好像天生就是做小偷的材料。张红民笑着说:“对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句话一出,就可证明张红民不会说话,或者理解为文化水平有限。但这话我父亲却很受用,乐得老脸笑开了花。
  我父亲也没文化,小学只念了三天。
  
  真正的高手是看不出深浅的
  
  从张红民那里我得知他是我父亲的徒弟。我父亲这辈子只收过三个徒弟,张红民排行第三。大徒弟王志成因为不守行规,十年前被赶走了;二徒弟孙福为了个女人,七年前玩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三个徒弟只剩下了张红民。
  张红民说:“行有行规,做小偷也要讲道义,我们做小偷有三不偷:一是救命钱不偷,二是穷人的钱不偷,三是小孩的钱不偷。”我问是不是做小偷的都讲道义。张红民说:“不管别人怎么做,咱们必须要遵守。你爸说这叫职业道德。”
  开始的时候,我每天跟着张红民坐公交车,逛商场,哪儿人多就往哪儿钻。我要做的就是看他们怎么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装到自己口袋里的整个过程。张红民对我说,如果在他们“砍板”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就把自己当做一个旁观者,能躲多远躲多远。这话让我非常感动。
  “砍板”是小偷这个行业的一个术语,说得通俗点就是摸包。张红民说道上很多人都看不起摸包。道上最牛的是明刀明枪,打家劫舍。张红民说,这些都是亡命徒,是提着脑袋耍的人干的。抢劫收益快,但风险也高,被逮住判得最轻也得判十年以上,抢劫算是体力活,非得年轻力壮的人才能干;而摸包是个技术活,讲究的是眼明手快,胆大心细,安全系数也高,就算失手被抓,一般也就拘留十来天就出来了;即使倒霉到顶了,最多也不过判个三五年的劳动教养。从这点来看,我父亲选择的是细水长流,这无疑是明智之举。
  张红民也有两个徒弟,小乙和黑子。小乙今年只有十四岁,黑子和我年龄相仿。他们是张红民一手调教出来的。对于他们,我父亲从不过问。小乙和黑子对我父亲非常崇拜。
  我从来没见过我父亲下手偷别人的东西,小乙和黑子说他们见过,但不知道是怎么得手的。这就是说,我父亲偷别人东西的时候,就是在旁留心观察的人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手,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出手的。这也是他们崇拜我的父亲的原因,他们都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高手。他们还讲了许多关于我父亲的事——一个在小偷行业中赵老七的英雄事迹。
  在我眼里,我父亲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供我吃穿上学,勉强还算合格的父亲。
  我父亲说人分三等:一等人看看就会,二等人学学就会,三等人打死都不会。我问自己属于几等人,我父亲说不属于第三等人。
  我父亲问我知道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小偷。这让我不知如何回答。我父亲说:“偷,其实并不简单,不是说胆子大就能做的。偷是一门学问。要做一名成功的小偷,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而且随着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对偷的要求就更高,如果不能跟上潮流,迟早被淘汰,最后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我父亲双手突然临空一翻一挽,他的手上竟然神奇地出现了一把刀片。他继续说,“偷的第一要素就是要手巧,手快;还有,就是自己必须收敛自己的眼神。真正的高手别人是绝对看不出他的深浅的。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一上车眼睛就开始放光,站在车厢中间东盯西盯,这样很容易被人家警惕你。高明的做法是上车后,尽量往车的后面靠,头部千万不要随意摆动,用眼角的余光从后面往前面观察,你必须准确地判断出对方身上有没有钱包,他的钱包具体会放在什么位置,这些东西要靠自己平时的经验积累。例如,从一个人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通常走动的时候双手摆动幅度很大的人,应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相反,就属于一个很谨慎小心的人。只要盯准目标就要立刻下手,下手要稳、准、快。一时难以得手,就应迅速放弃,因为时间稍长,就容易把自己暴露。这些东西是要靠观察和判断,还有掌握下手的时机。这不是教出来的,得靠悟性。”
  父亲的话让我满脸愕然。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把做小偷说得这么专业化,这么有水平。这让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他把这个职业说得这么富有挑战性,竟然激发了我的好胜心。
  
  勇气!勇气!拿出自己的勇气
  
  我开始在张红民的指导下,每天捉摸起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来。这些东西有刀片,有镊子,有硬币、小钳子等一切可以用来练习技巧的东西。用刀片把放在自己大腿上的一块布条割开,要做到不伤皮肤;用小镊子夹住从空中飘落的头发丝,要快而准确;把手伸进高温的热水中把硬币夹出来而不烫伤手指,等等等等。
  我父亲知道后很是赞许,说这样以后可以少挨打。我听了这话,竟然生出了一股蔑视之意。我凭什么要挨打?我父亲睁大了眼睛看了我几秒,便干笑了几声来掩饰尴尬。他做了一辈子的小偷,都没有避免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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