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8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上期提示
  总号对各分庄的人员做了大幅度的调整,乌里雅苏台分庄坐庄掌柜由原来的北京庄口的王锦棠接替了;杰娃三年学徒届满,为示庆贺,喝酒之时杰娃拿刀子像割生牛皮子似的将他脸上的一大块肉割了下来;杏儿见杰娃媳妇怀了孩子心里不是滋味;走了胡道台来了张道台,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在归化展开了对走私活动的大规模镇压。
  
  做生意最要紧的是眼光
  
  深夜了,古海捧一本书坐在椅子上守候着大掌柜,时不时地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看看大掌柜。夜交四更,大掌柜醒了。古海赶快放下手里的书。
  大掌柜以两只肉锤支撑坐起了身子,古海给大掌柜披上一件衣服,让大掌柜靠着枕头坐好。
  “您觉得身上还难受吗?”
  “都睡了好几天了,也该歇过来了。我知道自个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就是累了。你给我倒碗水。”古海去倒水时大掌柜的话又追上他说,“水里放点盐,我这嘴里寡得很!”
  喝了水大掌柜坐在炕上喘了一会儿气,说:“给我点泡子烟,好几天没抽烟……”
  “大掌柜!我看您的病要好了!”古海一边往水烟袋里装烟末一边笑着对大掌柜说。
  “是吗?何以见得?”
  “嗨!我打小在家时,见我爹就是这样的。”古海说,“我爹可是能吸烟呢!他要是病了,连烟的味儿都不能闻。多会儿我爹一找娘要烟抽,我娘就高兴了,说:‘你爹这病该好了!’……”
  大掌柜笑起来,“有道理。”
  连吸了两袋,古海还要装烟,大掌柜摇摇头说:“不抽了!行了!”
  古海说:“大掌柜您再睡一会儿吧,才交四更呢!”
  “我想坐一会儿,你去睡吧,我知道年轻人贪睡,你一夜没合眼了。”
  “我不困。”
  “你家里是哪里啊?”大掌柜和古海聊起了天。
  “祁县城东小南顺。”
  “听说你爹过去在天津卫做生意?开的是什么字号啊?”
  “颐和堂,做棉布生意的。我爹是账房。掌柜子和洋商较劲儿,争不过垮了,掌柜子投了海河。衙门封了店,我爹连自个儿的行李卷儿都没拿出来。”
  “经营棉布如何能争得过洋人?洋人用得是大机器,日出千匹;我们还是手摇纺车,费时费力,做出的布还赶不上洋人的标布。”
  “是哩!棉花都教洋人收去了。”
  “是啊,花往纱来,损我之产以资人,人即用我中华之货再售于我,无异于沥血肥虎,而肉袒继之!……哦,不谈这些!你爹一辈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做,将来也好好孝敬你爹娘。你家里哥几个?”
  “就我一个。”
  “哦!一个……是独苗哇。”
  “是独苗。”
  “那就更当努力了。”
  “大掌柜您儿女多吗?”
  “跟你爹一样,也是一个。”
  “您儿子在哪里做事?”
  “他哪能做什么事?才十岁还不到呢。嗬嗬嗬……”大掌柜很难得地笑起来,目光中流溢着亲切柔和慈祥的光彩,“他才十几岁!我那个儿子啊,也不知道长多高了,这又有两年没见他了……”
  谈话在一老一少之间不知不觉地进行,像春天里的扎达海河泠泠淙淙地流淌着,不知不觉间古海也就不再紧张了。
  “刚才你在看书吗?”
  “是。”
  “看的什么书啊?”
  “《盛世危言》,我是从您枕边拿的。您不生气吧?我是怕自己睡着了。”
  大掌柜摇摇头,“你跟着我是要吃苦受累的。”
  古海说:“大掌柜您屋里的书真多,您看这炕头炕尾,书案上,书架上,到处都是书。”
  “你知道胡雪岩这个人吗?”
  “知道,是个官从二品的红顶商人……”
  “对,当今胡雪岩是中华之地最大的商人了,他的买卖未必值得我们效仿,但胡雪岩有句名言,我以为十分有理。他说:‘做生意最要紧的是眼光,你的眼光看到是一个省,就能做一个省的生意;看到天下,就能做天下的生意;看到外国,就能做外国的生意。’这句话说得好哇!我们做大生意的人,眼光要看得到生意以外的东西才行;做生意的人,其实不能整日里眼睛只是盯着买卖。眼光要放远大一些,心里头要多装一些事情才行。郑观应的文章你能看懂吗?”
  “我觉得他的《商战篇》颇为新颖。”
  “好,那你就给我念一段听听。就读他的《商战篇》吧。”
  “自中外通商以来,彼族动肆横逆,我民日受欺凌,凡有血气,孰不欲结发厉戈,求与彼决一战哉?于是购铁舰,建炮台,造枪械,制水雷,设海军,操陆阵,讲求战事,不遗余力,以为而今而后,庶几水栗而山乎?而彼族乃至至然窃笑其旁也,何则?彼之谋我,嗜膏血,匪嗜皮毛,攻资财,不攻兵阵,方且以聘盟为阴谋,借和约为兵刀,迨兵精华销竭,已成枯蜡,则举之如发蒙耳。故兵之吞并,祸人易觉,商之掊克,敝国无形。我之商务一日不兴,则彼之贪谋亦一日不辍,纵令猛将如云,舟师林立,而彼族谈笑而来,鼓舞而去,称心厌欲,孰得而谁何之哉?吾故得以一言断之日,习兵战,不如习商战。……
  “然欲知商战,则商务得失不可不通盘筹画,而确知其消长盈虚也。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请先就我之受害者,缕析言之。大宗有二:一则曰鸦片,每年耗银三千三百万两;一则曰棉纱棉布,两种每年约共耗银五千三百万两,此尽人而知为巨款者也。不知鸦片之外,又有杂货约共耗银三千五百万,如洋药水、药丸、药粉、洋烟丝、吕宋烟、复湾拿(哈瓦那——笔者注)烟、俄国美国纸卷烟、鼻烟、洋酒、火腿、羊肉脯、洋饼饵、洋糖、洋盐、洋干果、洋水果、咖啡;其零星莫可指名者尤夥,此食物之凡为我害者也;洋布之外,又有洋绸、洋缎、洋呢、洋羽毛、洋漳绒、洋羽纱、洋被、洋毯、洋毡、洋手巾、洋花边、洋纽扣、洋针、洋绒、洋伞、洋灯、洋纸、洋钉、洋画、洋笔、洋墨水、洋颜料……
  “夫所谓通者,往来之谓也,若止有来而无往,则彼通而我塞矣。商者,交易之谓也,若既出赢而入绌,则彼受商益而我受商损矣,知其通塞损益,而后商战可操胜算也。
  “古语云,独任生奸,偏听成乱可不戒欤?既设商务局以考其物业,复开塞珍会以求其精进,赏牌匾以奖技能。考《易》言‘日中为市。’《书》言‘懋迁有无。’《周官》有市政之官贾师之职。《大学》言生财之道。《中庸》有百工之条。是商贾之学具有渊源。太公史传货殖于国史,洵有见也。商务之纲目,首在振兴丝茶二业,裁减厘税,多设缫丝局,以争印日之权;弛令广种烟土,免征厘捐,徐分毒饵之焰,此为鸦片战者,一也。广购新机,自织各色布匹,一省办妥,推之各省,此与洋布战者,二也。购机器、织绒、毡、呢、纱、羽毛、洋衫裤、洋袜、洋伞等物;炼溱沙,造玻璃器皿、炼精铜、仿制钟表,惟妙惟肖,既坚且廉,此与诸用物战者,三也。
  “考日本东瀛一岛国耳,土产无多,年来效法泰西,力求振作,凡外来货物,悉令地方官极力讲求,招商集股,设局制造,如有亏耗,设法弥补,一切章程,听商自主,有保护而绝侵扰,用能百废具举,所出绒布各色货物,不但足供内用,且可运出外洋,并能影射洋货而售于我。
  “……夫日本商务,既事事以中国为前在,处处借西邻为先导,我为其绌,彼形其巧,西人创其难,被袭其易,弹丸小国,正未可谓应变无人,我何不反经为权,转而相师用因,为革舍短从长,以我之地大物博,人多财广,驾而上之,犹反手耳。天如是,中国行将独擅亚洲之利权,而徐及于天下,国既富矣,兵奚不强?窃恐既富且强,我纵欲邀彼一战,而彼族且怡色下气,讲信修睦,绝不敢轻发难端矣,此之谓决胜于商战。”
  一篇商战论从头到尾读完,古海抬眼看见大掌柜不但毫无倦色,反而精神愈显振奋,双目熠熠地有亮光在闪动。就听大掌柜问他:“古海,文章读是读过了,可郑先生讲的意思你明白吗?”
  “大体上能够明白,郑先生的语言已近白话了,好懂的。”
  “少时在家读过几年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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