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娜拉出走以后
作者:齐快鸽
爱娃: 哼——你倒是慷慨大方!
工头: 我要娜拉。我要娜拉。
娜拉: 爱情不会追寻自我,可我在苦苦地追寻自我。我的内心骚动不安。
爱娃: 反正这一天就要来了,那时你将没有时间谈什么情感,因为工厂破产,因为我们的工作……
工头(打断她): 我就是讨厌你这点!讨厌你在情感上不花时间。就算是男人也得在情感上花时间。
娜拉: 我也强烈地抗拒着情感。人在用情时,往往是愚蠢的,因为他将变成那个更弱的一方。
爱娃(对工头): 可是我爱你!我不抗拒情感。
娜拉: 喔,这个地方根本不能唤起爱情。
工头: 人在恋爱时,周围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爱情在。
娜拉: 在正常的爱情生活里,女人的价值通过完美无缺的性得以实现,那种类似娼妓的特征则贬低女人的价值。
工头: 我又听不明白啦,娜拉,你不该这样和我说话!这会叫一个沉浸于爱的男人感到沮丧!
爱娃: 哼,说不定到这里房屋坍塌,一切被彻底毁坏,爱情还没有来临。
工头: 喔,这我听得懂,我讨厌听到这些。
爱娃: 我爱你!
工头: 我不爱你,我爱娜拉。
娜拉: 可是我根本不爱你。
工头: 你这样认为,只是因为你还不晓得,爱上我你的生活会怎样。
4
娜拉打扫着车间大厅,工头坐在那里,看着她,不时上前想抓住她,可是娜拉总是挣脱了。女秘书上。
女秘书: 我要通知您一件事儿:明天下午我们人事主管要带兄弟公司的几位先生来参观咱们厂。您今天,因为您是女人,可以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把这里清理打扫一下,别忘记把厕所打扫干净。
娜拉: 可我一直在打扫啊!
女秘书: 还有,公司领导希望您准备一个小小的文艺节目来欢迎他们。海尔茂太太,我听说,这些事情对您来说可是雕虫小技。听说您从前在文化圈里待过,这从您身上还能看出来。您和混声合唱队清唱一、两首歌曲,像去年厂子庆祝会上那样,或许再跳一小段舞,作为加演节目,这您明白的。
娜拉: 您不也是女人吗……?
女秘书: 当然是。这还值得怀疑吗?
娜拉: 为什么您看上去不像女人,不像女人那样快乐?为什么您一脸的严肃?
女秘书: 如果你是老板的秘书,就不必总是面带笑容,因为自己的生活即使没有笑脸也很美。
娜拉: 您难道没有感觉到某种东西维系着你我吗?
女秘书: 至多是生孩子时分娩的阵痛维系着我们。说不定我的痛苦比你更强烈些。(说完离去。)
娜拉: 我明天可以跳塔兰台拉舞①。那是我丈夫教我的。
工头: 喔,别跳那个土风舞!那样只会不必要地拉开咱俩之间的距离。
娜拉: 要是别的女人会跳塔兰台拉舞,她肯定也会跳的。除了我,没有人能表演什么节目。
工头: 工厂的合唱队可算是具有专业水准!
娜拉: 明天我跳完了舞,就悄悄地走出你的生活。自我来这里后,又过去几个星期了,我内心倍受煎熬折磨,我不能没有孩子们。长久的考验总算叫我明白了。
工头: 喔,你不能这样,娜拉!你不能走!工作不会永远是痛苦和考验。
娜拉: 哦,这种痛苦已经超过了我能忍受的极限。
工头: 如果你跳舞的话,你会出尽风头,人们就看不到你背后的我了。
娜拉: 在这里我没法忍受了。我必须去孩子们等着我的地方。现在,我要为孩子们活着,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5
老板办公室。人事主管发言,魏冈领事和另一位男士两人在此期间低声说话,观众可以看到,他们是主要人物。后面还有两三个人、男秘书等。
人事主管: 魏冈先生,您可是我们国家经济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您作为纺织业泰斗,奥林匹克协会、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和阿尔卑斯思想促进协会的主席、经济合作部发展政策顾问组和财政部外贸顾问组的成员,一直致力于为公众谋福利。
魏冈(低声地): 嗯哼——无论如何,我担任批发和对外贸易协会的主席,倒是弄得我的公司出现了短期的财政困难,这可真是叫人感到欣慰!
男士: 我还记得十分清楚,魏冈先生,您可是这个涵盖超过12个州协会和75个专业协会,代表大约100000家公司的组织的最高领导人,依靠这个权力,您曾经让国家做了金额达14500000先令担保,还为县里和埃及高风险的棉花生意做了利息担保。人们称您这种做法为官职和生意的结合。
魏冈: 现在,我不关注天然纤维了,未来属于人工纤维。
男士: 您这次参观的目的是什么,您说说看,您这位向来做事神秘的高人。
魏冈: 喔,要有耐心,我可爱的先生!
男士: 部长他……(魏冈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男士低声继续说)部长还没看到文件吗?您知道……
人事主管(大声、自鸣得意地): 您在您那狭小的家乡任职,尊敬的领事先生,还担任政府经济顾问组以及咱们首府经济论坛的主席。此外,魏冈领事先生,您还在五个监事会和管理部门担任要职,比如布罗伊尼格酿酒厂、赫尔荻银行以及国家工业建设信贷银行。
(魏冈和男士把椅子一直拉到窗户边,很低声地说话。)
男士: 这块地成了投机买卖的目标,您觉得这个消息可传了出去……?
魏冈: 听说最近厂里工人闹事,起因是整个机器设备逐渐老化,您知道的……还有住宅区……当然没人会管这些闲事。
男士: 那些人害怕了。
魏冈: 最好是,对方,这您明白……我们的朋友们——目前这块地产的所有者们,对投资没有兴趣。这家工厂很久没有利润了,还有运输问题……
男士: 他们本来想要搬迁。
魏冈: 但您别忘了,如果我们对这块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们也会产生怀疑的。
男士: 而如果他们想要卖掉工厂,就得向我们表明它有利可获。
魏冈: 但不能让任何人猜到,实际上,某些感兴趣的人群想用那块地……
男士: 能源讨论已经结束了……
魏冈: 是啊,能源属于未来。我一直钦佩那个胡戈 · 施廷内斯……!欣赏西门子-舒克特和莱茵易伯煤炭钢铁供应商合并成了电力托拉斯,成为一个庞大的超级卡特尔①……
男士: 您当时没想过在货币上……?
魏冈: 喔,那时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哪。您也知道,他从帝国银行借来马克,买了外汇,当然是在汇率跌到了最低时买进的。
男士: 后来他只还了原来贷的款子的一小部分。
魏冈: 而小人物则把钱花在了日常生活购物上。
男士: 那可真是个好时机啊!
魏冈: 时机还会再来。
男士: 这次您可要确保让它再次来临噢!(魏冈做嘘的手势,打住他的话头,拉着他的肩膀,没说一句话,把他又领到前面第一排。此时喝完了一杯水的人事主管又继续说了——)
人事主管: 您的努力和业绩使您,领事先生,不仅被授予您家乡的荣誉市民、大学评议会的名誉成员以及布鲁塞尔国际贸易中心的名誉主席,还被授予绶带大勋章、您家乡城市的荣誉奖章……
(魏冈去门外,男士意欲跟着他,可魏冈示意他待在那里,照应其他人。男士眨眼、做手势示意听从。魏冈一人悄然起身下。)
6
车间大厅。这里已被打扫干净,用彩带、灯笼、鲜花、树枝等物简单装饰了起来。后面摆了两三张简易桌子,上面摆好了工人们的宴会餐具。娜拉在前台练习塔兰台拉舞。过了一会儿,人事主管上。
人事主管: 您来这么早干嘛?
娜拉: 要是事先不练习一下,我明天准演不了。
人事主管: 喔,小心,慢一点,别那么使劲儿。您最好把劲儿使到增加交工件数上去吧。
娜拉: 一定得使劲儿。(跳得越发疯狂了。)
人事主管: 您的动作可以尽管做得性感些。
娜拉: 这不是在夜总会或者酒吧间。我可是在这儿,帮我的同事们一个忙。
人事主管: 您不是帮同事们的忙,而是在帮公司的忙。
娜拉: 这还不是一回事儿嘛!大家为的都一样。
人事主管: 您的舞跳得太不刺激了。
娜拉(气喘吁吁地): 刺激、色情是谋杀女人的东西,男人总是通过亵渎女人来使自己变得神圣。这不是别的,是父权制的那一套。(稍休息后又跳起来。)
人事主管: 您总是因为一点简单不过的东西就小题大做。
娜拉(气喘吁吁地): 当我跳得太疯狂时,我丈夫都说我不正经。
人事主管: 他付钱给您吗?喔,您看,我们付您的报酬可不少。
娜拉: 这样不会多久了!我很快将回到原先的地方,那里更适合我。
(魏冈在后台悄然而上,突然站住,看娜拉跳舞,而娜拉和人事主管没看见他。娜拉跳得越来越疯狂,加入了杂技动作,做了一个“桥”式姿势。)
人事主管: 喂,停下来,我看得头都发晕了!这样一定会弄痛身体的。
(娜拉继续跳舞。)
您会受伤的!
(娜拉还是继续跳舞。魏冈终于走上前来,摆摆手打发走向他深鞠躬的人事主管。人事主管下。)
魏冈: 啊,我的上帝,这是一个怎样令人惊叹的女人的身体啊!生活中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体,我们拿什么来找乐子呢?
娜拉(没有注意到他): 我要把丈夫教的动作再做一遍,做得性感些,但不能太过分了。
魏冈(低声地): 别人觉得太疯狂,太快的,对我来说正好。生性怯弱的人害怕的东西,却能叫我喜欢得发狂。
(娜拉继续跳舞,突然看见魏冈,吃了一惊。)
娜拉: 您是谁?(稍停后又继续跳。魏冈沉默。)我觉得,您不光对我的身体,还对我的灵魂感兴趣。我立刻感觉到了。很久没有人对我的灵魂感兴趣了。
魏冈: 啊,好像雷电击中了我。怎么会这样?
娜拉(跳着舞): 这是身体和内在的协调,不是吗?!男人很少注意到女人的内在。
魏冈: 我不一样,我有整体观察的能力。啊,某样东西就像箭一样突然射中了我。喔,这不是《凡尔赛条约》可恶的武器限制①,而是你!
娜拉: 喔,身体和大脑不能分裂开来。
魏冈: 啊,我心底里突然产生了什么?这不是我自以为早已尘封了的感情吗?
娜拉(对自己说): 当你产生了那种强烈的情感,就不要抗拒它。
魏冈: 哦,我也该有一次私人生活了。
娜拉: 能允许我为您献上一小段拙舞好吗?(她跳起舞来,一直在跳,现在把脖子上的毛巾扔给他,像在斗牛一样。)
魏冈: 我接住它,同时接受了一项神圣的责任。您现在只为我跳舞吗?只为我一个人?
娜拉: 我要忘记周围一切,只为您一人跳舞。您虽是一个生人,我却觉得那么亲近、熟悉,好像雷电击中了我一样。
魏冈: 啊,现在雷电轰隆交加。
娜拉: 您突然不怀好意地瞅着我。可我不会像平时那样拒绝您的目光,只是感到全身在颤抖。某种新的东西来到了我身边。
魏冈: 难道不允许我仔细瞧瞧我最崭新、最昂贵的财产吗?
娜拉: 您一定有很多更加昂贵的财产?
魏冈: 唔,当然。不过与您相比,它们很快贬值了。
娜拉: 哦,这话能叫一个女人重新获得希望。很久没有听到了。(靠近魏冈跳舞,突然依偎到他身上。)
魏冈: 您的血管里还在跳塔兰台拉舞——跳这个舞的您格外惹人爱。
娜拉(又把其中几段跳了一遍): 我要把这些看不见的绳索彻底摆脱掉。请不要说话!和我一起保持沉默。(她走到魏冈怀里。)这件皮大衣叫我想起了某样缺乏已久的东西。我要立刻把所有的限制抛到一边。这家工厂也是一个限制。
魏冈: 您叫什么?
娜拉: 娜拉。
魏冈: 和易卜生那出戏剧里的女主角一样?
娜拉: 哦,您什么都知道……您真是能干。
魏冈: 喔,男人也会产生恐惧强烈的感情。您不是一个普通女工,您完全与众不同。
娜拉: 尽管我本性深奥莫测,可出身不是什么秘密。我出身于一个较好的家庭。
魏冈: 哦,我突然感到恐惧。
娜拉: 我比你还要害怕,因为女人的感情更丰富。
魏冈: 我要把你从这儿弄出去。这家企业主不是外人所想的凶残的狼。我资产的所有利息终归算不上是盈利。
娜拉: 我看到,您的神情一会儿冷酷,一会儿又变得温情脉脉。哦,这种转变令我着迷!
魏冈: 哦,看着您跳塔兰台拉舞,被您引诱,我热血沸腾。
娜拉: 您的目光在我的皮肤上燃烧!简直要把我的衣服脱掉。我的反抗多么软弱无力啊!您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诱惑力。
(在后台,穿着节日服装的女工们上,站成一个合唱队的队列。最后面,几个男工们唱低音。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表演。)
魏冈: 增长的动力——资本的生息超出长期贷款所得利息的部分,即利润。这是对我冒失败风险的奖赏,对我的商品可能没有销路这类危险的报酬。
娜拉: 听到这话,我就想把整个身体伸展开来。我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朝后弯去,努力使我的头接触地板。(开始做动作。)
魏冈: 你这种跳法好像是到了生死关头似的,难道是因为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