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娜拉出走以后

作者:齐快鸽




  柯洛克斯泰: 啊,炖牛肉,我喜欢……肯定是给我做的,小克里斯蒂娜①?
  林丹(愤怒地): 当然不是!是给托伐做的,只给他一个人做的!难道你还是不能罢休,还要插足到一对幸福人儿的生活之中吗?当然,你永远也不会得逞!
  柯洛克斯泰: ……哦,嫩嫩的豌豆……太好了。(想拿取。)
  林丹(挡住了他): 我的托伐先来。把你的手拿开!
  海尔茂: 闭嘴,林丹!
  林丹(对柯洛克斯泰): 他只有现在才这样,他要在你面前掩饰他温柔的本性,而我和他单独相处时,他对我是那么的温柔体贴。
  海尔茂: 咳!你这女人,林丹……
  林丹(对柯洛克斯泰): 你相信吗,这位有着贵族风度的绅士要是哪天有了一位女主人,那就是我?
  柯洛克斯泰(朝另一个盆里看): 哦,嫩嫩的土豆丁……我喜欢。
  
  15
  
  还是车间大厅,和从前一样。女工们正在用早餐,休息,爱娃也在中间。工头也在,在人群里显得较为突出。娜拉来看望她们,虽然她身上穿的衣服很昂贵,整个人看上去却粗俗邋遢。四周摆放着家具,有点像家庭手工作坊。
  女工: 喔,你看,这里有了很大的改善,我只想着那个小图书室呢,我们可以给自己建立一个小图书室喽。
  爱娃: 至今为止,你们得拿着书站在橱窗边上,凑着灯光看,很快你们就真的能舒舒服服地看书了,等着瞧吧!
  女工: 这事你一定还不知道吧,娜拉!
  娜拉: 教育是美的内涵,我们必须获得教育。
  爱娃: 美已具备。啊,感谢上帝!
  娜拉: 教育是文化的内涵,和品性一样,也必须学习获得。
  爱娃: 不过,前提是消灭贫穷,有空暇来思考。你们很快就会一贫如洗,有充足的空暇来思考了。哼,到那时可就晚啦。
  女工: 别听她的,娜拉,没人爱的女人有时脾气会变得很坏,叫人难以忍受。
  女工: 人事主管先生还答应我们办一个自己的……
  女工: ……厂里子弟的托儿所。
  爱娃: 那是要掩盖厂子要关门的谣言,转移大伙儿的注意力。
  女工: 根本不可能关厂……
  女工: ……因为社会民主党反对,我们很清楚这事儿。
  爱娃: 哼,多好啊,社会民主党给你说这话。他们应该立刻提供给我们质量好些的建筑材料!
  工头: 喔,在我这个老资格的手艺人看来,厂子会永远开下去的!
  (爱娃对着钉在墙上的书架,使劲踢了一脚,墙壁松动,书架掉了下来。)
  爱娃: 嗬,真是遗憾,这里的永远可真是持续不了多久呀。
  女工(抱怨地): 你把它踢坏了!
  女工: 她们老是在背后议论、讽刺挖苦、践踏……
  工头: 社会共同生活教育我们,要和每一个人都能交谈。
  爱娃: 是啊。它先拆除你与他人之间的界限,然后让你闯进他人的内心。
  女工: 为了社会民主党,我们曾抛洒过热血……
  女工: 作为回报,社会民主党用精神食粮武装我们,让我们能坚守住工作。
  爱娃: 哼,幸好你们身上的鲜血比受到的教育多。
  女工: 这很快就会改变!
  爱娃: 战争中你们已经流了很多鲜血,而现在还是如此!
  女工: 从书里能了解其他民族和国家的情况。
  爱娃(愤怒地): 你们只要不关心眼前发生的事就能!
  女工(还是前头那个): 举个例子:有一回,社会民主党在大街上集会。警察们很是莽撞跋扈。一队骑警飞驰过来,领头的是个趾高气扬的骑手。他骑的那匹庞然大物逼得我们一直退到了林阴路上的大树边。
  女工: 我很害怕——尽管看到了一些社会民主党同志熟悉的面孔。
  女工: 我被马逼得身子抵在大树上,叫喊不出。我喘不过气来。
  爱娃: 哼,现在你等着瞧,社会民主党怎么来报答你们。
  女工: 1905年,我还记得,在那次争取选举权的大型游行示威中,你们区召集了很多妇女加入游行队伍。
  女工: 那些女人为了帮男人争取选举权,走出厨房,离开孩子。
  女工: 参加者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次在国会大厦前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
  女工: 光着头的人群,浩浩荡荡,一声不响。
  女工: 只听见工人队伍有力、坚定的脚步声。
  女工: 看来大家的努力没有白费。
  女工: ……只有穷人、女人身上还套着政治奴隶的枷锁。
  爱娃: 哼,现在你们不但扔掉了枷锁,还赢得了自己的托儿所!多好啊!
  女工: 你在嘲笑显著的社会成绩,爱娃。
  女工: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孩子,好送他去托儿所。
  女工: 连老板也答应来参加托儿所的开业典礼呢!
  爱娃(喊叫): 咳,难道你们没有注意到,他们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始改善工作条件?在这里一切破败以后?
  女工: 他们后悔了,想补偿过去。
  女工: 现在,他们对从前的冷酷无情感到羞愧。
  女工: 那时,柏林的同志埋葬了三十一位战友,这些战友不顾禁令,采取和平的五一游行来维护自己的权力,他们是被挑衅起来才动手的!却被社会民主党的警察局长策吉贝尔和他手下的人打死了!
  女工: 嗳,我的上帝,爱娃,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社会民主党明白过来了。
  娜拉(一直是僵硬、拒绝的表情,突然变得狂躁起来): 我是一个女人!迄今为止,女人的历史就是她们被杀害的历史。如果不通过新的暴力行动,我看不出怎样才能补偿对她们的杀害!
  女工: 你指什么?
  工头: 你忘啦,娜拉,资本家和企业主在总收入中得到的部分总是越来越少,对我们来说,这就是进步,与以前杀害我们相比。
  爱娃: 现在,毕竟我们还能活命,娜拉!
  娜拉: 这里一切都将被拆毁、卖掉,实际上它已经被卖掉了,只是还没被拆毁。
  工头: 社会民主党是最好的靠山,它会保证不会有什么事落到我们头上。
  爱娃: 除了保证你们不会失业。
  女工: 那个时代过去了,真是万幸!除非来一场新的战争,不过不会的。
  娜拉: 他们会说,你们的房子必须为一条能给你们带来极大好处的铁路腾出地方,因为你们可以乘火车去度假!
  爱娃: 那你们可以尽情享受假期了,因为没有工作干扰,因为干脆就没了工作。
  娜拉: 实际上,这里会建很危险的东西,把你们孩子的小椅子炸飞上天。
  女工: 法国大革命以来,在企业上上下下各部门之中可以窥见平等和公正的光影……
  女工: ……现在终于实现了。
  女工: 只有不劳者不得食。
  爱娃: 这么说来,不干活的人就什么也不吃了不成?
  娜拉: 因为你们是女人,他们才会这样对你们。因为他们对女人有着深仇大恨。大概是因为他们感觉到了女人的力量,不知如何是好。
  女工: 我听不懂,娜拉。
  娜拉: 男人感觉到了女人巨大的内在力量。出于恐惧,他们要消灭女人。
  工头: 咳,你说的话多奇怪呀,娜拉。你今天太偏激了,让我觉得你变得丑陋起来!
  女工: 是呀,我也觉得,她不像从前那么漂亮了。
  娜拉: 这是另一种美,一种内在的,不像外在的那么摩登。
  女工: 喔,我宁可外在美丽,这样每个人都能看见。
  娜拉: 不管怎样,也比做一个性寄生虫要好,我现在就不愿再当性寄生虫了。
  女工: 我们没法儿设想你做性寄生虫了,因为你现在变得丑陋了。
  女工: 是呀,你这样的女人也会变老……
  娜拉: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从我的理智散发出来的内在美吗?我现在的美更加重要。
  爱娃: 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很快会被拆毁!
  女工: 最近我目睹了一桩令人作呕的事儿。我去厕所,看到一桩经常在那种地方发生的事儿,婉转地说,这是一种文化耻辱。一位当时感到不舒服的女同事,趴在马桶边上在里面洗手。
  娜拉: 首先这最有损女人的尊严。
  女工: 此期间,女人的尊严和卫生都得到了保障。
  女工: 喔,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爱娃: 哼,不会的,因为很快什么都没了。
  娜拉: ……女人不属于自己。我却从现在起属于自己。
  女工: 你变得丑陋,是因为你不愿成为庞大整体的一分子。
  女工: 我们都是庞大整体的一分子。我们相处得十分和谐。
  女工: ……我们的美即在和谐之中。
  女工: 与整体的美相比,个体的美一钱不值。
  爱娃: 你们还记得反社会主义非常法①时期吗?倍倍尔的《妇女和社会主义》和卡尔 · 马克思的《资本论》被认为是危害国家而被禁止。
  女工: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读了这些书!
  爱娃: 可是这个图书室里只允许有西方绘画史、绘图技巧书、小动物饲养手册以及哈茨山旅行手册此类的书!
  女工: 还有黑森林旅行手册呢!
  工头: 咳,能有这些书,就该满足了。不见得非要摆那些书来败坏社会风气。
  女工: 要是我们想摆什么书,就能摆什么书,我们就满足了。
  娜拉: 如果我再听你们说下去,真想一把火把这些全烧了!
  女工: 你真是疯了,娜拉。
  女工: 而且变得丑陋,娜拉。
  女工: 而且丧失人性,娜拉。
  女工(摇摇头): 听啊!难道放火烧掉刚刚赋予我们自由的东西——机器吗!
  娜拉: 女人操纵机器时,会失去她的女人味,同时使男人丧失尊严,从他手里抢走饭碗,让他感到耻辱。墨索里尼说过。
  女工: 我们这里可没有法西斯主义!
  爱娃: 没错,他们很快会从你们手里夺走机器。这种打击对女人更厉害,因为机器在她们手里还没多久。
  娜拉: 你们应该把使你们不自由的东西统统烧毁!即使把你们的男人一起烧掉,也没关系,是他们把机器交给你们,把双倍、三倍的负担压到你们身上,却没有任何回报。
  女工: 哎呀,这简直是无政府主义和恐怖主义!
  娜拉: 女人被砍了头,被切割开来。人们只许她留下身体,把她的头砍下,因为那里能够思考。
  女工: 可是没有我们的身体……
  娜拉: ……这是他喜欢的……
  女工: ……男人就什么也没有了!
  女工: 我们不能从本来一无所有的男人手里……
  女工: ……连我们自己也夺走。
  娜拉: 你们的男人拥有你们,而你们一无所有!
  女工: 不对,这是相互的。
  女工: 再说,我们还有孩子呢。
  娜拉: 孩子是男人不愿要的,他不愿承受负担。
  工头: 咳,至少对男人来说,你看上去实在不漂亮,娜拉。也许女人不觉得你难看,不过这不由女人说了算。
  女工: 不是的,女人瞧她也不漂亮。
  女工: 我不喜欢娜拉。
  女工: 我也是!
  娜拉: 通过不再令人喜欢,女人迈出了争取自由的第一步。对着隐蔽暴力构建的金字塔底基狠狠踢一脚。
  爱娃(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喊叫起来,进而变得歇斯底里,众人只好把她抓住): 我也是个女人。一个和娜拉一样的女人!我一边欢快地喊叫,一边四下里蹦跳,我飞快地旋转,叫他们不能把我分割开来,我抱住眼前这个男人的脖子,在他怀里撒娇,不停地亲吻他,我顽皮地在地板上滑过去,像一个小姑娘似的,到另一头又费劲地站直身体,欢呼着把胳膊伸向一个招人喜欢的男人,我得到了一块巧克力,我激动地感谢他,我倒立着走,再来一个急转,我的恶作剧得了逞,我哈哈大笑,把脚伸到我的男人的脸前,我表演“让强盗们过去,通过金色的大桥”,依次叫出强盗们的名字:德意志银行、柏林贴现银行、德莱斯顿银行、工商银行、综合经济银行、抵押兑换银行、州转账中心银行、佛尔赖斯银行、柏林商业银行、哈迪 · 斯洛曼银行、马夸德银行、马科思 · 默克、康蒂银行、西蒙银行、H. J. 施泰因、瓦尔堡、布林克曼、维尔茨①……
  (女工们俯身看着她,众人挡住了她,她们同情地劝说爱娃,工头待在一旁,吸烟,娜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休息。)
  娜拉: 我真想把这件化装舞会服撕成碎片。
  
  16
  
  魏冈穿着网球服进来,娜拉扑到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
  娜拉: 我要对你坦白,亲爱的!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们的关系太不正常了。(魏冈漠不关心,把她推到一边。)我得向你承认,内心深处我疏远了你。在外头见了那些可怕的事儿以后,我必须立刻重新回到你身边。这样好吗?
  魏冈: 我觉得不好。
  娜拉: 我可算看到了,工作能把人弄死。我宁可平平安安地生活。我不要就此结束,我要重新开始。
  魏冈: 我可不这么看。
  娜拉: 我的耳朵能听见冥冥之音。上天说,我们互相选定了对方。不该一有困难就立刻把这份感情撒手不管了。
  魏冈: 不敢苟同。
  娜拉: 现在,我越发相信,还有很多东西维系着我们。你可要帮助我重新开始啊!
  魏冈: 我毫不怀疑,你将很快面临衰老,变成一个老太婆。这之前你还要经历更年期。到那时,你的性器官会在活生生的身体里腐烂掉。我可不愿亲眼看到那副模样。
  娜拉: 你胡说!上天说的跟你完全不同。它悄悄地说,我们永远属于对方。
  魏冈: 人终有一死,死亡就是还债,不同的是,男人是一次性付款,女人是分期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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