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娜拉出走以后
作者：齐快鸽
魏冈： 别再试了！再说了，看看你的大腿和胳膊！上面已经长出了女人害怕出现的橘皮组织。男人也害怕女人，女人却老是不可理喻地缠着他。
娜拉： 我的皮肤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就算是的话，一个沉浸于爱情里的男人应该看到躯壳后面女人的感情。
魏冈： 你只要用手指压一下大腿，死亡判决就已经宣布了：一压一个小窝窝！（魏冈总是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她，手里不停地忙着。）
娜拉： 你固执地以为，某种东西把你从我身边拉走。你可不能这样糊涂、这样傲慢地否认你爱着我的事实。都是你的自尊心在作怪，它说：让这个爱你的女人现在感到心神不宁！
魏冈： 你的自尊心眼下似乎什么也没说嘛。
娜拉： 不，它说了。它说，我应该给这个倔强的男人一个他永远不能离开我的理由。让他轻松地回心转意，为他搭建一座金色的大桥。
魏冈： 唔？我洗耳恭听。（显得心不在焉。）
娜拉： 你必须爱我的理由是莱兴瑙。那儿会建一个大工程项目，原因你清楚的。居住人口很少，有充足的冷却水。地价会惊人上涨，达到天文数字。现在，这两个都属于你：地产和我。
魏冈： 唔，一切早已过时，亲爱的。
娜拉（根本没在听）： 我对谁也没露过一丝儿风声！只有对你，我毫不保留。
魏冈： 生意已经做成啦。娜拉，你可真是跟不上形势——老是这个样子，海尔茂破产了。银行开除了他，他很不光彩，现在灰溜溜的。这是银行监事开会的决定。全盘的赢家是我：魏冈！
娜拉（还是没注意听，天真地挥动着一个玩具小拂尘）： 谦逊的人会把这个看成敲诈勒索。我们自尊心强的人顾虑这些，就以生意为借口。我提议，我们达成一笔生意，亲爱的。
魏冈： 我非常惊讶！
娜拉： 我这样做丝毫不失尊严。
魏冈： 如果你默不作声的话，我会给你开一家小商店，由你经营，布料店或者纸品店——任你选择——，或许是布料，因为你是个女人。
娜拉： 我要把这事儿告诉工会、新闻界，还要告诉康蒂银行的监事会。
魏冈： 唔，为什么？
娜拉： 为的只是你，亲爱的。我一心只想着你。
魏冈： 咳，你难道没听见吗？我已经把那些地产全买下了。海尔茂是个蠢货。
娜拉（还是没注意听）： 威胁你，就要威胁你，你活该！（做出调皮、幼稚样子，令人难以忍受。）我是故意逗你的，现在我来练习几个拿手的体操动作，让你看看，我的身体还是那么灵活。（想走向双杠，被魏冈拦住。）
魏冈（郑重地）： 算了吧，你那样会很难看，只要一跨上双杠，就会让人看到你松弛的屁股和下垂的胸脯。你还是别上去了！你想要布料还是纸品？
娜拉（愣住了，慢慢明白了一些）： 我想要吗？
魏冈： 布料还是纸品？
娜拉（惘然若失）： 我要待在你身边……
魏冈： 不行，因为你总是要追求自我，我行我素。我可不想因为这样落到你这个地步。我不想这样，还因为你的皮肤越来越老化，变得难看。
（娜拉站在那里，表情呆滞。）
17
双杠上挂着丝袜和性感内衣。娜拉穿着一件有褶皱的芭蕾短裙和豹纹丝绒上衣，俗不可耐。她化了很浓的妆。一个衣裳不整的男人穿戴整齐后，出去了。部长脱光了衣服，坐在粉红色的锻面大床上。妓院的氛围。
部长： 这一段时间你没有什么新花样了，我的心肝儿。你很久没在双杠上做我喜欢的体操练习了。那时你能劈开双腿，跌倒在地上。而现在，你显然在敷衍打发我了。
娜拉： 我厌恶这种生活。
部长： 你的意思是你厌恶我吗？我再说一遍，一个出卖自己的女人永远比一个买她的男人更使人厌恶。
娜拉： 我多一秒钟也不想干了。
部长： 一个女人在你的处境，说这话，她只是在等一个男人把她救出去。
娜拉： 我随时就能拥有自己的商店。只要我想要。
部长： 喔？那可要恭喜你啦！
娜拉（贴到他身上）： 你看我像一只小松鼠还是一头小鹿，我的部长？
部长： 更像一头鹿，因为你没有离开地面。对你提供的服务，我可不能多付小费，这你心里也明白。
娜拉： 魏冈领事曾经为我痛苦得要自杀。对我疯狂的爱使他看不到别的出路，只有自杀。
部长： 嗯哼，要是你老缠着我，我也宁可自杀。
娜拉： 我可以随时决定，何时得到那个商店。
部长： 魏冈给你买的？
娜拉： 是呀。因为他要惩罚自己。他不知道，他自己随时会回到我身边。现在我们俩都在等待对方先迈出第一步。
（柯洛克斯泰上，手拿一把水枪四处射击。）
柯洛克斯泰： 喔，您瞧，海尔茂太太，这也可以是一支真枪。
娜拉： 不可能。保安不会允许的。
柯洛克斯泰： 没见一个保安。我猜您现在在爱情上遇到了麻烦。我在做一笔金钱交易呢。您的前夫、海尔茂要我杀死您，因为您妨碍了他的事业。
娜拉： 咳，您想干什么？走开！
部长： 唔，就算您有这个胆，也来晚了。您难道不晓得，海尔茂那家伙完蛋啦？
柯洛克斯泰： 什么？我生了一场大病，拖到了今天才来。
娜拉： 这位先生的地位可比您高多了，我给您介绍一下他的一些荣誉职位吧：他是积极活跃在国际武器交易领域的某拉丁美洲国家的荣誉领事、最大的工商联合会的主席、批发和外贸协会主席、化工经济联盟董事会成员以及州协会里雇主联盟的领导人。
柯洛克斯泰（打断她）： 依我来看，您显然是推进系统化人事裁员计划的一个牺牲品①。
部长： 别让您的顾客们这样冒失地互相估量对方，这可不是生意之道，亲爱的娜拉。要不然之后我什么也不给。
柯洛克斯泰： 您不是那个我从《每日新闻》里看到的部长吗？大吃大喝只会令人更加饥饿，国家对公民的关怀备至更会招致个人对金钱、商品的不满情绪。
部长（对娜拉）： 现在您来接待这个坏家伙。我们到此结束，至少我该结束了。
柯洛克斯泰： 我决不是坏人，我是被资本家派来的。请允许我借这个机会请求您保护我，部长先生。毕竟我碰上了您这档子令人难堪的事儿。
部长： 您绝不是资本家，一眼就能看出。其他的事，您可以找我的私人助理。
柯洛克斯泰： 我也没说我是资本家。再说了，现在的资本家不像从前那样亲自出马，他不用做事，只要在幕后操纵就行了。
娜拉（喊叫）： 拿到了我的新商店以后，我就再也不必看你们这些野狗的眼色了！现在你们两个都滚，夹着你们的尾巴滚蛋，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部长： 喔，我决不会让您这样的女人遇到什么麻烦。别担心。
柯洛克斯泰： 将来是贪婪的国家的未来。他们会伸手要求得到47.6%的国内总产值。现在，我个人伸手给自己要。我可是要把您当靠山了，部长先生？您将来不会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部长： 我要走了，这里太吵闹了。我贪恋女色，可女色却是不干净的。
娜拉： 我的布料店会干净得一尘不染。我不要在那里看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要和过去决裂。
柯洛克斯泰： 部长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保证，如果您给了我重新开始的本钱，我将坚决地在关键部门跟国家对着干！
部长： 这样做就对了。您只管对着干，干吧！
娜拉（在后面朝离去的两人喊）： 您凭什么认为部长、我的靠山该给您钱？
（柯洛克斯泰本想回答，却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因为娜拉什么也不理解，他对她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然后就消失了。）
娜拉（喊叫）： 您还是让国家给您付钱吧！
柯洛克斯泰（已快要走到外面）： 国家只会索取，永远不会给予。他们从经营的企业主那里索取。
部长： 可是国家永远也不能从企业主那里得到我这样的满足！
（娜拉思索片刻。然后试图往双杠上爬，费了很大劲才上去，又摔了下来，随之轻微一声痛吟。）
18
海尔茂家的餐厅。海尔茂坐着吃晚饭，看报。一片祥和温馨。娜拉服侍着他。
海尔茂（从茶杯里喝了一口）： 又是只放了三块糖，我要放四块！你就不能仔细点吗？
娜拉： 你就会吹毛求疵。昨晚你又让我有些失望了。
海尔茂： 我最近在书里看到，只有资产者才有性高潮障碍，无产者对此一无所知。
娜拉： 幸亏我是资产者，不是无产者。
海尔茂： 那个抛弃你的情人大概比我强吧，是不是？
娜拉： 他没有抛弃我，我说过多少遍！在资本家阴影下一成不变的生活令我感到压抑，丧失了快乐活泼的性情，而你爱的就是我这个性情。所以我才离开了那个资本家。噢，对了，你经理的职位怎么样啦？
海尔茂： 娜拉，你在羞辱一个男人。
娜拉： 跟我原本能拥有的（男人）相比，你微不足道。
海尔茂： 我看，你压根儿就没有。
娜拉： 通过放弃我表现出了刚强的个性，当年我离开你时，就想获得这种个性。
海尔茂： 知道我们上个月攒了多少钱吗？资本就是这么开始的，娜拉！
娜拉： 你看到明年春天的新款式了吗，托伐？女装布料的图案真漂亮。中心广场那边的曼德尔的店里早就没有这些花色品种了……
海尔茂： 这些犹太人越来越放肆了！我一会儿还得把厕所的窗户修理一下。
娜拉： 咳，托伐，我们可以找一个修理工来……
海尔茂： 不行。在这个阶段，什么事也不能妨碍资本的积累。（稍停顿，然后煞有介事地翻看报纸。）知道吗？那时，我以为自己彻底完了，冰冷的手已经拿起了枪，父亲留给我的……现在想起来，还浑身发抖呢！
娜拉： 喔，这话你每天都要唠叨好几遍！
海尔茂（生气地）： 没有饭后甜点吗？你真是粗心大意，娜拉。我多想在饭后吃些点心哪！现在我只好一吃完烤肉就立刻听经济新闻，你知道，这对我的健康有害！
（门后孩子们细细的说话声。娜拉跑过去，拉开门，冲他们喊起来。）
娜拉： 把嘴巴都闭上，你们这群活闹鬼！没听见爸爸现在要听经济新闻吗？
（孩子们安静下来。海尔茂打开了收音机。）
广播员： ……根据刚才的消息，本周六夜里，以合成纤维创始人阿尔弗雷德 · 派尔命名、著名的派尔纺织厂（PAF）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毁。从以下报道您还将了解，不久前这家工厂刚刚被卖掉……
娜拉： 你听到了吗？肯定是他放的火，那个做事胆大果敢的家伙！现在他还能拿到一大笔保险费……可真是有远见！
海尔茂： 我也有远见，娜拉！可是，我在远处看到的东西令我害怕，所以我宁可待在近处，待在我们漂亮的房子里……
娜拉： ……我感觉得到，隐隐之中有某种东西把他拽向我，在他放荡不羁、不乏漂亮女人的生活里，我毕竟是最重要的……可是他觉得羞愧，不敢再次面对你，我的丈夫。
（海尔茂幸灾乐祸地冷笑了一下。）
现在，每个深夜我们两人无法入睡，睁着双眼，激动不安，一个在这儿，一个在那儿……却不能在一起……
海尔茂（粗暴地）： 闭嘴！我要听新闻！
（娜拉一副受气的样子。）
广播员： 现在报道新闻。首先是一组简讯：3月1日，Texo集团把莱茵化工股份公司和康蒂银行旗下的派尔纤维（PAF）合并……
海尔茂（激动地）： 接下来要说我了！听着！他们要说我了！
娜拉： 哼！我倒是想知道，谁竟然会对你感兴趣！
广播员： ……在前一段时期，该厂还面临严重的销售困难。6月1日，新的Texopa集团把它的股份占66％的纺织子公司Toraco与国有企业国际化工纤维研究合并，Texopa集团获得合并后新公司（Intertex）47％的股份和58000000先令的资本。根据协约，以后的十年内，政府将给予Intertex大约250000000先令的经济援助。为维持该集团在西欧约12％的市场份额，国家方面将保证该公司获得金额为900000000先令的巨额订单合同。（稍停。）据刚才的晚间新闻，老厂派尔纺织厂昨天深夜被一场大火烧毁。目前起火原因还未查明。该厂及其属下的工人住宅区将来的命运我们也无从得知。目前，该企业所属的集团负责人弗里茨 · 魏冈领事做出许诺，集团正在考虑尽快重建工厂，并且此举不会对工人的工作岗位造成威胁。派尔纤维（PAF）曾因长期与法国商场集团合作、生产高品质小件纺织品而在国际市场上享有很高的声誉。
海尔茂（激动地）：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娜拉？！他们刚才在说我哪！
（娜拉给他倒咖啡，收音机里传来一首进行曲——听起来颇像早期的德国法西斯主义！）
娜拉： 我得再一次邀请这个伟大的男人来家里喝咖啡！幸好那些野孩子还没把那些高档的有花儿图案的茶杯打碎。
海尔茂： 你就是邀请他一百次，他也不会来的……
娜拉： 只是因为他觉得羞愧，不敢面对你……
海尔茂： 是不是那些犹太人放火烧的厂子？
（特约编辑 裴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