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娜拉出走以后

作者:齐快鸽




  秘书: 啊,我的上帝,魏冈先生!
  魏冈: 在海尔茂产生疑心之前,我得叫他把工厂卖掉,这大概不难,他本来也是打算卖掉厂子的。
  秘书: 越快越好,魏冈先生。
  魏冈: 我将把娜拉安插在他身边,像猎犬跟踪猎物一样。她会从他那儿弄到一切必要的消息。
  秘书: 喔,听起来不赖,魏冈先生。
  魏冈: 我已经给她展示了真正的生活,现在,她要报复,因为这么多年来,海尔茂处心积虑地阻止了她过真正的生活。
  秘书: 喔,是这么回事儿,魏冈先生。
  魏冈: 再说,她从前的狭隘固执几乎全被我剔除了,她的视野也大大拓宽了。
  秘书: 这从海尔茂太太身上看得出来,魏冈先生。
  魏冈: 您怎么会看得出来,就凭您那一丁点儿受物质局限的经验?
  秘书: 噢,我看不出来,魏冈先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魏冈: 这个美丽、野蛮、广阔、放纵、疯狂的世界!
  秘书: 是的,魏冈先生。
  魏冈: 行啦。今天我不需要您啦。
  秘书: 非常感谢,魏冈先生。
  魏冈: 资本具有至高无上的美。增值丝毫不会损害它的外在美,只会使它变得更雄厚。
  
  9
  
  娜拉豪华的闺房。安娜玛丽在收拾房间。娜拉在门旁跳着舞进来,她穿了一件考究的晨衣。
  娜拉: 啊,一切都会很美好的,安娜,我已经看到了!
  安娜玛丽: 我的女主人娜拉终于又回到原来的使命上了!我老是说什么来着:你会失去男人,但是孩子永远是你的。
  娜拉: 喔,我不会失去这个男人,我的老安娜!
  安娜玛丽: 孩子们不知怎么高兴呢,他们的小母亲又回来了。我简直不敢想,不过,娜拉,如果您很快又有身孕……?又要第四次当母亲……?
  娜拉: 我现在才算是当了女人,我要享受这一切,不想这么快就再生孩子。
  安娜玛丽: 可不能说这话,女人说这话,就对孩子犯下罪孽……
  娜拉: 唔,安娜,你不懂,你从来没有如此完整地当过女人,像现在的我。
  安娜玛丽: 热恋中的女人不该害怕最坏的情况:为心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一个样!
  娜拉: 嗯,好吧,安娜,先生来了!
  (魏冈上,安娜玛丽下,娜拉扑到魏冈怀里。)
  亲爱的,爱的感觉在我心头愈来愈浓!我害怕这种强烈的感觉,它让我变得更有女人味。
  魏冈: 哦,别害怕,我的小心肝儿!如果你要害怕,不如害怕这个站在你面前的老人吧。
  娜拉: 喔,亲爱的,你又说笑了……有时男人和女人都会产生这种感觉,有时只有一人产生。如果只有女人产生这种感觉,就不好,因为女人更难承受它。
  魏冈: 这是从你的内心释放出来的幸福感。女人的内在往往很深,而男人的内心有时是肤浅、空寂、贫乏的。生活更能磨练男人,因为他们爱得比女人更强烈。
  娜拉: 那个小姑娘瞅着门那边,气喘吁吁地问,今天我们玩哪一个有趣的游戏。
  魏冈: 对女人来说,她的内心和外在同等重要。
  娜拉: 我瞅着大门外问:我们今天出门不?一分钟后我就把衣服穿好。
  魏冈: 喔,不,今天不行。今天我得和我的小姑娘正正经经地说会儿话。
  娜拉: 哦——真叫人失望。我用脚跺地,把身子转过来,调皮地从下朝上地盯着你,我可不认为,有什么事这么要紧。
  魏冈: 喂,喂,我的小鸟儿别这么立刻就耷拉着翅膀。
  娜拉: 我的小拳头敲打着桌子,目光穿过乱蓬蓬的鬈发,仰视着你,感到一丝恐惧和疑惑,同时也甜蜜地确信,你深爱着我。
  魏冈: 过了这么些日子以后,生活的严峻到来了。
  娜拉: 是的,因为我们爱得越来越深了。在爱情面前,人变得顺从、认真。
  魏冈: 我的乱花钱的小姑娘又糟蹋钱了?
  娜拉: 从你严肃的表情看得出,你在开玩笑。我如释重负,无拘无束地在房间里跳起舞来,让宽松的衣袖翩翩飞舞。
  魏冈: 唔,我今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的心肝儿。
  娜拉: 再飞快地来一个双旋转——(做动作)——结束,好,完成了!在爱情中,没有你的、我的,只有我们的,多么美好啊!
  魏冈: 遗憾的是,还有一个强大的自我。
  娜拉: 我从来没有追寻过自我,只是在追寻你!
  魏冈: 不断追求增值、同时对美丝毫无损的只有资本,可是辛勤地自我生产的女人却往往毁坏了自己的容颜。
  娜拉: 喔,我可不要变得丑陋。
  魏冈: 我的小百灵能承担责任吗?做我人生真正的伴侣吗?能当伴侣的是那种慢慢时髦起来的女人。
  娜拉: 哦,我是一个过时的女人,情愿退到男人身后,让人们只看见他。
  魏冈: 那么,我还是不说了……
  娜拉: 不,说吧,说吧!
  魏冈: 算了,还是不说了!……也许我得给自己另找一个伴儿……
  娜拉: 说吧!说吧!我现在再来一个阿拉贝斯克①完成造型。(做动作。)
  魏冈: 资本家不必从事生产,就能让钱生出更多的钱。
  娜拉: ……那他得把一切都告诉我,与我分享快乐,同甘共苦,反过来我又会加倍地爱他,哈哈——!
  魏冈: 喔,我的百灵鸟终于哈哈大笑了。
  娜拉: 喔,我宁可要一个独立经营的男人,也不要做男人事业的帮手。
  魏冈: 哦,这关系到一笔很大的生意,娜拉。所以我才这么认真。
  娜拉: 喔,你严肃的表情意味深长,像一把铁锤那样有力量,让人感到坚实、安全。
  魏冈: 因为海尔茂,你从前的男人,牵扯进去了。
  娜拉(不相信,大笑): 这不可能!
  魏冈: 资本也能发展、衍生自己的规律,能让不可能的事情变得可能。
  娜拉(突然严肃起来): 我和海尔茂之间不见得还有感情,你知道的。
  魏冈: 即使你克服了这些狭隘的感觉,把自己放开,也是这样吗?
  娜拉: 什么?
  魏冈: 这关系到一笔金额庞大的投机买卖。
  娜拉: 咳,你咋又这么轻率鲁莽!如果我们女人不能阻止你们的话……用我们的小手……
  魏冈: 我必须要他去做我想让他做的事。他得相信,我做的事就是他想要的。
  娜拉: 喔,在这上头,我可是一个弱女子,不能让任何东西顺从我,自己却顺从你。
  魏冈: 曾经吸引我的身体,也会招别人喜欢……
  娜拉: 咳——呸!你这只狗熊!
  魏冈: 毕竟,我在你身上投了资。人们把那些只有一个共同点的资本货物称为投资,即它们是被直接消费的。
  娜拉: 可你已经消费了我,狗熊!那时多么美好啊!我愿为你做一切事情,但是,就这件事儿不行。
  魏冈: 像我们这样慷慨大方的人,不会把唯一看成界限,而应该不受任何限制。
  娜拉: 我把身子朝后深深弯下去,像在做防卫①。(做动作。)
  魏冈: 像你这种孩子气的女人委身他人,也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样子。甚至能让他人百依百顺,对你敞开心扉。
  娜拉: 呸!不害臊!你怎能这样说话!
  魏冈: 我别无选择。否则,买卖和贸易都会停滞。
  娜拉: 哦,即使在一个孩子气的女人的身体里,某样东西也会破碎。
  魏冈: 只要阴道还在……
  娜拉: 狗熊!我要喊叫了!我的双手捂住脸蛋,透过指缝疑惑地向外看,准备着一瞅见你的一丝笑容,就快活地在房间里跳跃雀舞,叫喊着你骗人!你骗人!(做动作。)
  魏冈: 哦,这事儿让我自己也很难受。
  娜拉: 那就不要让自己难受!
  魏冈: 有时,人不得不伤害自己。男人深深地伤害自己,女人能看到那是他爱她的表现。因为他的心里更痛。
  娜拉: 噢,不——!
  魏冈: 那些会花钱的小鸟儿叫什么名字来着?
  娜拉: 放荡女人。(渐渐明白。)
  魏冈: 以后几个星期你的座右铭是:别乱花钱,而要自己付出。
  娜拉: 可是,我已经付出很多……甚至连自己!
  魏冈: 我也付出了很多:自己和剩余价值。
  娜拉: 你不能要求我这样!
  魏冈: 喔,如果你的小熊宝宝热切地请求你……
  娜拉: 怎样?
  魏冈: 喔,如果你温顺听话的话,你的小熊会蹦蹦跳跳地在你面前耍把戏。(从此刻起,娜拉沉默,魏冈用假嗓子说着她的台词。)那么,你愿意做吗?
  我得先知道是什么事情。
  这桩买卖牵扯到一条铁路线,和易卜生《社会支柱》里一样。铁路!为什么是铁路?毕竟涉及到的地产还不属于我们。为什么不属于我们呢?因为我们得把它们先弄到手才行!原本不该再买,特别是在我有了顶顶重要的事——爱情以后。
  我会忘掉那些世间俗事,内心只存留我们的爱情。但是,只有把这些世间俗事都处理好了,我才能将其放到一边。我很同情那些工人,不管是哪儿的。你应该只想着我的事,可你却总是想着别的。我可只想到我们哪。
  我们换个地方,不管在哪儿,建设一个新住宅区,把它叫做娜拉 · 海尔茂街区……明亮、舒适的房子……社会主义住宅建筑史上的第一批装有嵌入式家具的厨房,也许甚至起名……我不敢说出口,得鼓起很大勇气……娜拉 · 魏冈街区!!!娜拉 · 魏冈街区!我没听错吧,亲爱的?我只听到娜拉和魏冈这两个名字。
  我答道: 是的,也许!
  哦,亲爱的!
  我还会更肯定地答道:是的,谁知道呢?!我要做的事真的不卑鄙下流吗?不。
  你真想将我们的联盟通过婚姻达到顶峰?也许是的。哦,亲爱的,我终于真正完全属于你了。
  资本就是这么回事,我的小百灵。(魏冈搂着娜拉,娜拉却呆呆地站着。他微笑着注视她许久,然后出去。)
  
  10
  
  娜拉的卧室。安娜玛丽,娜拉。
  安娜玛丽: 您的神情变得这么温柔,娜拉,您一定在思索原先的使命……
  娜拉: 什么?我?
  安娜玛丽: 而且,您看上去脸色苍白。是因为思念孩子们的缘故吧。
  娜拉: 嗳,您到底在说什么?
  安娜玛丽: 好心的海尔茂先生和善良的魏冈先生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请求,更不要说是一个母亲的请求,她渴望见到孩子。
  娜拉: 喔,别拿那些淘气鬼来满足我!
  安娜玛丽: 我的小娜拉说笑了,没有孩子,你怎么能感到满足呢?
  娜拉: 眼下女人退出某种社会体制,我们则是退出家庭。
  安娜玛丽: 哦,千万别扯断那条看不见的维系着您和孩子们的线哪!
  娜拉(拿起椅子上的一件编织活计): 这编织的玩意儿是您的吗?
  安娜玛丽: 说这种粗俗的话,这不符合您温柔的天性。
  娜拉: 喔,那么,毛衣是您织的吗?
  安娜玛丽: 您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母亲,娜拉,可还总是那个轻率、不负责任的孩子……
  娜拉: 知道吗,您应该刺绣。
  安娜玛丽: 哦,那些无辜的小东西。我曾经也不得不把一个无辜的小东西交给外人……
  娜拉: 因为刺绣的时候姿态好看得多。我做个样子您瞧瞧:左手拿着活计,右手拿着针,胳膊轻轻地伸出去……这样……弯弯地拐回来,轻轻地划一道长长的圆弧,姿态多美。你看对不对……?
  安娜玛丽: 您也许很快又会有一个小东西……
  娜拉: 可是编织东西不一样……姿势就没那么好看。此外,资本主义是令我厌倦的男权统治走向极端的结果。
  (把编织的毛衣扔到角落,安娜玛丽跑过去,在地上跪下,把脱落的几针重新挑起来。)
  安娜玛丽: 哎呀,这可是给伊娃的礼物!一件新毛衣给他做生日礼物。
  娜拉: 女人谈到月经和孩子时,再生育能力能令我们感到宽慰。众人必须一起承受的东西,能让个体感到踏实、安全。
  安娜玛丽: 把毛衣的针脚重新理好后,我要把那个漂亮的布娃娃给艾米包起来。有人在敲门。
  娜拉: 喔,去开门吧!
  (安娜玛丽气喘吁吁地站起来,去开门。)
  魏冈(脑袋羞怯地从门外探进来,接着走到娜拉跟前,手拿一束鲜花): 我想对这个愤怒的小女人再说说我的心里话。我要一边吐露心声,一边欣赏她愤怒的模样,愤怒使女人更加美丽,它能点燃熊熊烈火。
  安娜玛丽: 我悄悄地走开,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下。)
  娜拉: 男人和女人单独相处,往往都会变得冲动起来。人们也说:他们吵架了。
  魏冈: 你的血管里还在跳塔兰台拉舞——跳这个舞的你格外惹人爱。你瞧!你的双眼闪闪发光,脸颊上涌动着激动,牙齿间闪耀着怒火!
  娜拉: 我先得放弃家庭,然后放弃剩余的一切。
  魏冈: 瞧!你的头发在飞舞,你的呼吸急促起来!你的胸脯起伏不已。
  (娜拉跑到魏冈跟前,用头撞他的肚子。他笑着抓住她,两人扭打僵持片刻,魏冈根本没当回事,微笑着把她挡开了。)
  看哪,你身上那些重要的、上天造就的部位在颤抖……
  安娜玛丽(在门边惊恐地朝里看): 这对孩子们可不好。他们需要一个有序的环境,才能健康地成长。
  
  11
  
  海尔茂家里。林丹女士殷勤地在海尔茂身边走动,喋喋不休。
  林丹: 亲爱的托伐,茶正煮着呢!这样好吗?你的前妻娜拉肯定不会煮这样的茶。
  (海尔茂沉默。)
  亲爱的!你要加一块、两块还是三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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