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娜拉出走以后
作者:齐快鸽
林丹: 你可从没加过四块糖啊?!桌子已经摆好了。这样好看吗?
(海尔茂沉默。)
林丹: 喔,你想象不出,做这些日常琐事儿,哪怕是把糖扔进茶里,也会使我感到无比幸福。
海尔茂: 唔,我可感觉不到。
林丹: 因为每当做这些事时,我总在想,自己的本领和才华过去都被荒疏了,没派上用场。
海尔茂: 喔?那它们都用在哪儿了?
林丹: 当然用在办公室的工作上,亲爱的海尔茂,我的男人!我的创造天赋太强,在办公室里长期工作,不能充分发挥我的才能。现在在你的帮助下,我总算明白了。亲爱的!你的前妻娜拉永远不会明白这些的。难道还有比扶着小孩子们迈开头几步更有创造力的活儿吗?特别是那些心灵受了创伤、被母亲抛弃了的孩子。
海尔茂: 嗯……
林丹: 你们男人不会明白的。男女之间总是有一些陌生的感觉,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爱你们。
海尔茂: 男人不喜欢一些人老粘着自己,比如陷入爱河的女人。
林丹: 强烈的失望使你在爱情面前望而却步,托伐。相信我,娜拉不值得你这样!以我的耐心,用我女人的双手,一切很快就会改变。我们女人在一件事上非常能干:等待。如果需要的话,女人可以等待许多年!
海尔茂: 自从娜拉离开我,我一个人空空洞洞,孤孤单单。我得倾听自己的内心深处。那里听到的,会决定我的将来。不过,现在我已经大概清楚了:我的内心在说金融寡头。
林丹: 喔,那你有得好等了!它对你说的不见得就对。男人不一定要在外面奋斗,他也可以待在家里。再说,我还担心,你在外头会遇上比我更有魅力的女人呢。
海尔茂: 现在,我需要一个人单独待一会儿。
林丹: 哦,爱情的伤痛总会消失。
海尔茂: 正是因为心灵遭受过沉重的打击,我现在才不想要任何人来烦我。
林丹: 只有男人可以这么说话!这么傲慢,这么无情。
海尔茂: 我成了人们常说的寂寞的狼,一匹孤独的狼,女人却往往因为这点追求我。
林丹: 喔,我不许别的女人追求你。你只能为我敞开心扉,毫无保留,托伐!
海尔茂: 我们这些孤独的鲨鱼总是独自追逐我们的猎物。用锋利无比的牙齿从别人那儿夺走易受惊吓的猎物——金钱……用我们强有力的魔爪……
林丹: 哦,你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权力的味道,托伐。很少有人有幸闻到它。我闻到了,所以才这么爱你。不过,也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可以变得多么温柔体贴。
海尔茂: 唔?我什么时候温柔过?
林丹: 你的林丹知道就行了。你需要一个女人用她温柔的手为你抚去生活里的烦心琐事。
海尔茂: 资本有着无与伦比的美、强大的吸引力和自身规律。
林丹: 咳,瞧你说的……好像你从没做过其他事似的!这些我们女人可不懂。
海尔茂: 喂,柯洛克斯泰怎么样?
林丹: 在柯洛克斯泰那儿,我不会感到满足。
海尔茂: 那是为什么呢?
林丹: 柯洛克斯泰身上没有权力的味儿,可我已经完全沉溺其中了。你身上的那股味道却是那么浓。柯洛克斯泰在经济领域里没有任何位置。你不一样,在你这儿,我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海尔茂: 在我这里,那些比你能干得多的女人也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林丹: 喔,你想叫你的小林丹嫉妒别的女人吗?伤害一个地位低微、真心爱着一个男人的女人,这真是不公道。
海尔茂: 那你就去找一个真正的地位低微的人,比如柯洛克斯泰,他和你处于同一个层次。没准儿他不会伤害你……
林丹: 你说这话伤害了我做女人的尊严。
海尔茂: 我们寂寞的狼就是这个样,有时会伤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我们身上有的只是金钱的味道。
林丹: 你可闻到了我烤的茶点心的香味,亲爱的托伐?我只为你做点心。
海尔茂: 我现在没空,这你知道。
(心不在焉地把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林丹: 喔,你闻闻,海尔茂,为了我!只一下!
海尔茂: 你没瞧见,交易所的消息吸引①着我吗?
林丹: 托伐,你刚才在说捆绑……
海尔茂(突然注意力集中地): 什么?
林丹: 咱俩不玩玩咱们的游戏,嗯,咱们漫漫长夜的游戏吗?
海尔茂: 你说怎样?
林丹: 哦,一个总是追猎的冷酷角色,在他孤寂的卧室里——那里一切幻想都能实现——变成猎物!这是人的天性需要的平衡。
海尔茂: 噢,小林丹……
林丹: 咱们不必在乎什么道德和狭隘的规范,托伐,对不对?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海尔茂: 哦,你现在……想……?
林丹: 成为你的女主人,是的,托伐!(费劲地穿皮靴。)
海尔茂: 可是现在,我根本没有时间……因为……交易所的消息……
林丹: 噢,不,托伐,来吧!快点!来这儿!
海尔茂: 你可对谁都不能讲这些哪!
林丹: 谁也不说!这是咱俩的秘密,托伐!
海尔茂: 毕竟这是一个平衡,像我这样狂热的游戏者和投机商有时就需要这种平衡。
林丹: 当然,当然,小海尔茂,过来挨鞭子打!到你的女主人身边来!喂,我说马上!你会发现,之后你立刻会感觉好些,不再那么软弱无力。
海尔茂: 我——软弱无力?
林丹: 不过,之后就不了!现在过来……(把他向前拉。)
海尔茂: 可是,孩子们随时会回来……
林丹: 等孩子们回来,我们早就结束了。他们今天去湖边了,给天鹅喂食。
海尔茂: 那么赶快来吧!
(外面推门声。孩子们的声音。)
林丹: 真是该死!嗳……现在我的本能告诉我,要把全身心投到孩子们身上,把他们抱在胸口。显然是天气不好,他们早回来了。您的这些可怜的没有妈妈的小家伙们!(急忙走出去。)你们真精神!真活泼!噢,瞧小脸蛋儿多红!红得像苹果,也像玫瑰。(林丹说下面一段话的时候,孩子们也跟着她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你们玩得好不好?太好了!喔,真的吗?你推着艾米和巴布坐雪橇!一个人推两个?喔,伊娃,你真是个能干的小伙子!喔,我的这些可爱的小宝贝!什么?你们刚才还玩雪球了?喔,可惜我没跟你们在一块儿。
12
魏冈的书房。魏冈和海尔茂。两人喝酒、吸烟,觥筹交错,烟雾缭绕。“男人”的气氛。海尔茂一副谄媚模样。
魏冈(在一边小声地): 这儿可有一个软骨头的家伙。(接着大声地对海尔茂)您大概知道,亲爱的海尔茂,什么使咱俩今天走到了一起:是资本。
海尔茂: 哦,不胜荣幸,领事先生。您说得太对了,资本影响了咱俩,我也老是对我的女管家林丹女士这么说。您尽管放心,我会努力在我的位子上履行我对资本的责任的。
魏冈: 真是个明白人,海尔茂。您加入我们俱乐部没多久吧?
海尔茂: 不久前才有此殊荣,领事先生。不过,我已经像条鲨鱼——请原谅——像条梭子鱼一样,在老朽的大资本支柱里面冲来撞去,带来了新鲜的空气,领事先生。
魏冈: 别叫我领事!您不会认为我也是一个老朽的支柱吧?
海尔茂: 哦,永远不会,尊敬的魏冈先生……
魏冈: 当然,我们总是需要新鲜的血液。
海尔茂: 有朝一日,我成了企业主,魏冈先生,我会像一只猎狗那样,对那个强烈的刺激——留给后代的遗产——灵敏地做出反应。
魏冈: 哦,对了,您有孩子,我的善良人。
海尔茂: 一群健康的孩子,领事先生。有两个儿子。
魏冈: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现在还是康蒂银行的雇员吧,海尔茂?
海尔茂: 可我内心渴望改变境况,渴望能集聚资本,领事先生。
魏冈: 咳,我们把生意的事先放到一边,海尔茂!
海尔茂: 我做不到,领事先生,因为它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肉之中。我或许天生就是利用内幕消息和数据搞投机买卖的料儿,领事先生。
魏冈: 嗯,您的确是交易所里一个出色的人材,海尔茂。
海尔茂: 我也这么认为,领事先生。可是您不能夺走资本家的孩子,否则您就夺走了激励他积累财富、雇佣工人的斗志。他很快就会把财富挥霍掉!或许在国外挥霍掉,我也很想出去一回,领事先生。
魏冈: 哦,我知道,我知道,海尔茂。
海尔茂: 不过,我的一只脚已经在自由市场经济中站稳了,领事先生。
魏冈: 唔,那么您大概很快会跟进另一只脚喽?
海尔茂: 啊,那样的话,就太妙了,领事先生。
魏冈: 那么,您暂时一只脚从自由市场经济里出来,另一只脚从银行里出来,稍稍休息一下……
海尔茂: 哦,这很难,领事先生,我在那里扎根太深。
魏冈: 克服一下吧,您想想,一个天才的经营者也得时不时地放下工作,休息一下……
海尔茂: 我常对我的女管家林丹女士说,我得把自己的能耐全都施展出来,领事先生……
魏冈: 您应该在适合您的圈子里活动……
海尔茂: 啊,这些圈子在哪儿,在哪儿,领事先生?
魏冈: 您觉得自己条件都具备了吗?
海尔茂: 喔,具备了,都具备了,尊敬的领事先生!
魏冈: 如果您真的觉得自己足够能干,我把您引见给一位女士……
海尔茂: 哦,亲爱的、尊敬的领事……
魏冈: 我不是您亲爱的领事。
海尔茂: 请原谅,领事先生,不过我没说“我亲爱的”!
魏冈: 我刚才说的这位女士喜欢在花枝间飞舞,来打发时光。
海尔茂: 哦,光是想到这些,我就垂涎三尺了,领事先生。
魏冈: 她是一种崭新的、很特别的女人,人们所说的“时髦女郎”①。
海尔茂: 我要再复习一下我的英语,领事先生……
魏冈: 这个尤物不受任何道德规范的约束,看上去又像个孩子。嗯——(意味深长地)——当然,她经常也会变得十分残暴……
海尔茂: 天哪!我的上帝……您是说,这位女士是美国人,领事先生?我能让她明白我的意思……能对一个外国女人说出……秘密的愿望……
魏冈: 别胡扯了,海尔茂!大概您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这种经历会将您打垮……
海尔茂: 哦,不会打垮我的,领事先生,肯定不会!我保证!一个孩子气的女人,肯定和我家里的那个有所不同,领事先生。
魏冈: 那么,就这么定了,海尔茂?
海尔茂: 哦,我怎样感谢您的好心呢,领事先生?
魏冈: 您还不知道,自己能否经受得了这一切呢,海尔茂……
海尔茂: 啊!我的上帝,领事先生,当强大的猎人一下子变成了猎物……我真的能来吗,领事先生?
魏冈: 当然,海尔茂。我将把您引见给她。
海尔茂: 哦,非常,非常感谢您慷慨的邀请。请代我向那位女士致以诚挚的问候,哦……我会准时到……
魏冈: 希望如此。准时是贵族的品格,小海尔茂!
13
娜拉的卧室。娜拉和安娜玛丽。娜拉穿着睡袍,在镜前化妆打扮,安娜玛丽收拾房间。
安娜玛丽: 哦,我真是看不下去……这一定会令先生们痛苦的!
娜拉: 他们想要这种痛苦,安娜!
安娜玛丽: 我想起了小时候被父亲痛打……
娜拉: 你父亲生来贫困潦倒,安娜,可这些绅士生来就富有。
安娜玛丽: 生来富有的男人这样对待自己……娜拉,要是您非得打人的话,就打孩子好了。打孩子是女人的天性。
娜拉: 我永远不会打我的孩子!女人和天性结合,不见得就是女人本性。两者也可分开。别再说什么建立在自然基础上的女性了!
安娜玛丽: 女人这么干,她受到的伤害要比男人受到的更厉害,因为这么做违背了女人的天性。
娜拉: 喔,你不会明白的,我的老安娜。
安娜玛丽: 咱们的使命是开创新生活,可不是去毁掉现在的日子啊……
娜拉:那或许是你的使命,可不是我的。(门铃响。)你去看看,谁在外面。先别叫他进来,还太早呢。
安娜玛丽: 有教养的人从来不会掐准钟表,如此准时到来。①
(去开门。外面传来海尔茂的说话声。)
海尔茂: 准时到秒!这种做事风格说不定就是事业发达或者失败的原因呢。哪怕是细枝末节,也不能忽视……哦——您不是……您不是……
安娜玛丽: 安娜玛丽。哎哟,我的天哪,海尔茂先生!(说话声越来越清晰,安娜玛丽很快冲进卧室。)喔,娜拉小姐,娜拉!是海尔茂先生!海尔茂先生他亲自来了!过了这么久,你们夫妻俩终于要团聚了?
娜拉: 我知道谁在那儿,安娜。(她脱下睡衣。里面是一套施虐狂的装束、高统皮靴等。她拿了一根皮鞭,戴上了面具。)
安娜玛丽: 啊,他一定想跟您谈谈孩子们的事。您可要明白事理啊,我的娜拉。(想把她的皮鞭和面具夺走。娜拉推开她。)老天安排到一起的,就别把它分开。娜拉!您可不能犯糊涂啊!(娜拉用力把她推到一边,安娜玛丽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我的娜拉会正确处理的。只要一个母亲想到了孩子,就会本能地做出正确的举动。要是当年他把孩子留给我,我也不会干了那么多傻事。没准儿男人和女人现在走到一起,要组成一个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