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战争的罪恶

作者:[澳大利亚]彼得·凯里 作 彭青龙 译




  巴图用一个抽象艺术家的逻辑来做生意。在他眼里,任何事物都是形式、颜色和图案。在工作中他崇尚热情而冷酷。
  从办公室窗口,我看到他从宽敞的沥青停车场穿过,在那里他解雇了生产部经理。他的头发被染成了像散沫花似的棕红色,露在外面的脚趾头,使得他那双牛仔靴看起来特别高雅。他走得漫不经心,悠然得像一个用完了香烟纸、散步去逛街角商店的人。
  
  6
  打字员们已不再无所事事地盯着我们了,他们开始安心把自己的工作干好。然而我与秘书之间仍有些麻烦。她年近四十五岁,外表端庄。作为最高行政长官的秘书,她是其他工作人员的领导。虽然她不敢直接与我对抗,但她用一百多种游击战术,来表示对我的厌恶。
  此时,她发现我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当我坐在地板上,仔细查看尼尔森公司调查的电脑打印资料时,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后,凑到我的耳边。
  “我能与你谈谈吗?”
  臭婊子,吓了我一大跳。我转过身,正好看到她的傻笑从脸上消失。
  我站起身来,不想仰着脖子看她的裙子。我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想我应该解雇她,或者至少把她交给一个能对付她的人。她总是和我作对,让我越来越恼火。但她似乎总能找到办法欺负我。每次跟她讲话我都觉得十分尴尬。
  她说:“我想有件事得让你知道。”
  “好的。”我把尼尔森调查资料小心地放在桌上。她愁眉苦脸,嘴唇也绷得紧紧,傻笑的表情完全被自以为是的怒容所取代。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不能为你工作了。”
  我感到如释重负:“很遗憾你这么说。”
  “我想你可能没兴趣知道原因。”
  “不,我当然想知道。”
  这会儿我变得全神贯注,仔细地听她讲,并照她的意愿去做。
  “我不能尊重你。”她那张虚伪的小脸开始对我胡言乱语。
  我说:“啊,为什么不呢?”
  “因为你不值得尊敬。”她僵直地站着,用手里的蓝色斑点圆珠笔不停地拍打着她粉红色的衣服。
  “你不自重。”她用嘲笑的眼神瞥了我一眼,视我为乞讨三明治的乞丐。她不喜欢我的穿着打扮。
  “你不自重,叫我怎么尊重你。”
  我笑着说:“噢,我很尊重我自己,这一点不劳您费心。”
  “你显然受过良好教育,为什么不学有所用呢?”
  她开始有点扯远了。企图用十分滑稽可笑的语言来激怒我,但我不想中她奸计。
  我说:“我是你的总经理,这无疑是利用了我受到的教育。”
  她摇摇头:“啊,但你不是真正的总经理。”
  她不该惹我生气。她的价值观与我的完全不同。她身处困境,孤立无援,必须得为我工作。她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机会改变自己,但她对我的成见很深,并认为我一无是处。我本不该为此生气,但这恰恰是让我生气的事情。她不愿给我的正是我想从她那儿得到的。我觉得自己的脾气上来了。
  我问她:“你知道我对你的权利吗?”
  “你对我没有任何权利,年轻人。”
  她不了解我。她认为我仅仅是一个把她前任老板办公室搞得一团糟的邋遢废物。她不知道我有个可怕的毛病,生起气来会暴跳如雷、丧失理智,这一点有时连我自己都十分吃惊。
  她不该那样跟我说话,但她仍然喋喋不休。我叫她出去,可她岿然不动。我站在办公室里,咆哮着叫那个臭女人出去。我冷静地、很有风度、彬彬有礼地请她出去,但她仍不依不饶地训斥我。
  我看着她的嘴在动,它变得虚幻起来。我腰间插着22式手枪,我的情绪变得难以控制,燥热、畅快,如电流般强烈。
  这是怒火。
  她刚说了点关于尊敬的话,话音未落,我就拔出了枪,朝她脚上开了一枪。
  她不讲话了,盯着长筒袜上的红色斑点,心想我打得太准了。
  她吃惊地瘫坐在地上,小声地哼哼唧唧。
  巴图从门外跑进来,我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枪,觉得很傻。
  后来,这件事促使我反省自己,我开始思考我到底要从生活中得到什么。
  
  7
  离工厂最近的省城毫无吸引力,但却是农民和工人喜欢的地方。因此,我们在工厂里设计了自己的住所,在行政区里建造了一个非常宜人的岛屿。
  一个独具特色的小社会开始在这里逐渐形成,它隐藏于单调的红色砖墙包围起来的恶劣环境里。在这里,我们畅所欲言,抒发奇思异想,欣赏悦耳的音乐。
  我们使用了颜色多样、质地精致、历史悠久的贝老曲地毯,其他的则来自设拉子、露里斯坦和老凯利姆。它们五颜六色,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像珠宝一样闪闪发光。这里还有大沙发和皮质的扶手椅,软软的、有些复古格调的皮革摸起来很舒适,振动的声音如同退伍老兵发出的令人厌烦的呼噜声。黄色吊灯挂得很低,光线如月光一样柔和,立体音响的高保真效果使人想起西藏寺庙的钟声。起初人们并不在意食品的多寡,但毒品和酒总是供应充足,而且品种繁多、质量上乘。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情不自禁地沾沾自喜起来,作为工人和旅馆服务员的后代,居然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年纪轻轻就能享受成功的喜悦。巴图渴望拍张照片留念,他的父亲以在旅馆卖赃物谋生。
  巴图似乎是个最单纯的人。生活慵懒,很少在十点前起床,从来不在三点前睡觉。满脑子奇思妙想,但常常是转瞬即逝,昙花一现。
  他躺在贝老曲马褡子上,像酣睡的小猫一样优雅,一张口就说:“如果……会怎么样?”以“如果……会怎么样”为口头禅的是巴图,而回答“是”或“不是”的是我。他逻辑思维严密,富于想象力。如果仔细琢磨,就会发现他看似迂回奇特的计划,犹如轻薄的褶皱里藏有冰冷的硬骨头,锋芒毕现。
  我们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需要幻想就会使之梦想成真。我们制定了最不切实际的战略,然后付诸实施。整个情节如电影剧本一样复杂惊险。这是我们最出色的天赋。譬如,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通过供应海洛因,诱惑生产部经理养成每日吸食三袋毒品的习惯,从而保证他对我们的忠诚。
  我们对人性格的判断非常准确,这使我们对自己的精明沾沾自喜。
  生产部经理留了下来,但不幸的是,几个月后他自杀了,所以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完全随心如愿。
  通过新进员工的眼睛,我们看到了崭新的自我,并为此而洋洋自得。
  特尔玛是第一个来报到的新员工。当她来到巴图身边工作时,首先让她震惊的是工厂的僻陋,其次是我们无与伦比的私人天地,再次是巴图的变化。她发现他专注于厂里的工作,居功自傲且刚愎自用,这让她难以忍受。她将此归咎于我。她和巴图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我担心她会劝他去私奔。她身材苗条,举止优雅,皮肤如同吉卜赛人一样黝黑。手臂上留有很多针孔,后来我与她达成协议,她答应我离开一段时间。
  伊恩接管了销售部,对于他的加盟,我们由衷地感到高兴。他认为从历史发展来看,对销售人员采取一定的激励措施很有必要,但从长远来看又并不十分有效。他曾带着销售人员去十五英里外的一个小镇,在那里他们接连两天喝得烂醉如泥,不仅跟人打架斗殴,还失去了南方地区的代理权,对此他至今仍避而不谈。
  他是个十足的变色龙,依靠粗俗不堪的行径和哗众取宠的伎俩来赢得别人的尊敬。他矫揉造作,穿着大袖口衬衫,每天换两次衣服。头发打理得纹丝不乱,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时时含笑,表面看起来十分英俊潇洒,富有男子汉气概。
  销售人员都很喜欢他,误以为他与正常人别无二致。他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爱吃一种叫A.C.P的东西,这是一种动物镇静剂,通常是为受了惊吓的马儿准备的。他常备这种药,并为能拥有“安格尔海纪念品”茶匙而洋洋自得。
  伊恩极力说服我让塞加从香港乘飞机过来。他的到来可以减轻我身上的重担,使我有更多时间娱乐休闲、享受音乐和交谈。我与塞加并不熟,但我发现他在某些方面很值得注意。他似乎并不觉得我们的境况有多么糟糕,对我们私人住所的装饰、对毒品的嗜好以及我们认为明智的策略都不加评论。我们仿佛站在一面镜子前,除自己之外,其他都一览无余。他让我感到不自在,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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