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风化的女人

作者:[日本]木村红美 作 高培明 译




  “哎呀,那我就是个猫大妈了呀。”
  公司里的女人不管多老,不管看上去多有大妈相,都非常讨厌别人叫自己大妈,她们喜欢被人当作年轻姑娘。
  玲子能毫不忌讳地称呼自己大妈,我倒觉得她挺有风度的。
  玲子说,她喜欢去看戏剧、电影和美术展览,但都是休息天去。那么,平时一到五点十五分她就离开公司直接回家,又究竟是在干什么呢?跟她一样同为单身的熊谷是个行动派,不是不停地一家接一家地喝酒交朋友,就是到体育馆去做健美操,可是玲子不会喝酒,又很讨厌体育运动。她也不像在练习什么道,自己过日子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家务事,难道她就是一门心思读书、听音乐、看借来的电影片?
  我心里一直解不开这个谜,后来才知道她真是个猫大妈。
  有一次,看样子玲子工作上碰到了很不顺心的事,她垂头丧气,一边慢慢地用叉子卷着加足了番茄酱的那波里通心粉,一边连连地大口叹气:
  “那些猫等着我呢,今天我还得给它们去喂食。只有想到给那些猫喂食,我才好歹活得下去。”
  “怎么能那样说……”
  玲子沮丧的声音压得我说不出什么能好好安慰她的话来。
  “这个休息天,我没什么想看的,就拿着三明治到延河公园去了。那里有很多鸽子,洒点儿面包屑,它们就高兴地围上来了。其中有两只拖着受伤瘸腿的鸽子,它们抢不过其他鸽子,什么也吃不到。我觉得挺可怜的,就到便利店去,把那儿所有的面包都买来了。”
  但是,这花掉了两千日元呢,玲子无力地笑了笑。那次跟她谈话,是我感到最凄凉的一次。
  “我抱着面包回到公园,拼命地撕碎面包喂它们,这下子,那两只瘸了腿的鸽子总算抢到面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看着心里高兴啊,我觉得人活着真好。”
  “猫又来啦。”
  管理员大叔拖着一条假腿,忽然看着窗外不耐烦地说道。
  他对猫过敏,一接触猫就会发风疹块。他说自己就是看到猫也会起鸡皮疙瘩的。
  玲子的东西整理到一半的时候,管理员请我到一楼的管理员室,用茶和咸饼干招待了我。不知什么时候,几只猫跑到院子里来了,它们很是古怪,互不相干地在草地上站着,蜷缩着,从围着公寓的草地外头还有猫在一只一只地跑进来。
  又跑进来一群,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两只大猫一黑一白,小猫有黑白斑驳的,有黑身白腿的,也有白身黑腿的。一只额头上有个白色月牙的小黑猫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只小得可以放在手掌上的最小的猫。那些小猫中最大的也还没断奶,过了一会儿,小猫们就都摇摇摆摆地聚到老猫跟前,拼命地吃起奶来。大公猫闭着眼睛蜷缩在一边。
  “这些都是植田喂的猫啊。她死了以后,这些猫还是每天一到傍晚就来找食,可是这幢公寓里谁都不给它们吃的,所以我想以后它们慢慢就会不来了吧。附近还有喜欢猫的人,反正它们去那儿也能找到食物。”
  管理员说他自己对猫过敏,所以提醒过玲子几次,叫她别再给猫喂食。每次跟她说,她都挺虚心似的点头接受,可过了几天就故伎重演,又给猫喂起食来了。
  “她说过自己是猫大妈。”
  “那么喜欢猫的话,搬到可以养猫的地方去不就行了吗?”
  夕阳变成了蜂蜜色,猫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光,让人想起了淡绿色或水色的玻璃球。
  “这些家伙肯定还不知道植田已经死了呢。”
  管理员喃喃自语着,费劲地移动假腿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窗外的猫挥了挥手——去去去,然后对我道歉了一声:
  “对不起啊,我知道你也许想看。”
  说着,他就把窗帘拉起来了。
  
  玲子住的简易公寓建在江户川的堤坝上。记得她跟我说过:
  “我喜欢从窗子看出去的河景,就决定住那儿了。”
  离开管理员室以后,我下到河滩上,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到日落天黑,一路上不时与慢跑的人和溜狗的人擦肩而过,河水映在落日的余辉下,似乎每一秒都变着颜色,真令我百看不厌。
  忽然,一只瘦得只看得到肚子的猫靠到我腿边,这只猫一身深浅相间的淡咖啡色条纹,脏兮兮的,微弱的声音不停地叫着,跟人亲近极了。我刚坐到正好就在身边的凳子上,那只猫就追了上来,轻轻跳上我的膝盖,大模大样地蜷起了身子。
  从今天开始,得有一段日子,我晚上回去,凉一也不在家了。
  太阳在剪纸工艺品街的后面刚沉下去,天空的蓝色就一下子变深了。河面上开始一点一点映出电灯的影子,那影子就像星星似的。耳边只听到汽车驶过的声音。
  我惬意地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那只猫已经睡着了,我抚摸着它的背,不由地想到,大概玲子也这样抱过这只猫吧。
  
  我跟玲子每天到公司的时间很不一样,所以早上在更衣室里一次也没碰到过。
  一直到死为止,她总是女员工中每天最早到公司的,她甚至自诩过:
  “能够起得很早,是我走上社会以后最大的优点。”
  这些都是总务部长告诉我的。
  “所以,更衣室的门一直是植田来开的。”
  我因为加班多,经常是女员工中最后一个锁上更衣室的门回家的,但一次也没来开过门,所以没留意过每天早上这个门是谁来开的。
  为了完成工作下班迟了是可以领加班费的,不干也得干;可是提前上班却一分钱也拿不到,所以我佩服特地早上班的人,觉得这样的人真了不起。
  每天早上总是在眼看快迟到的时候才到公司,冲进更衣室一看,基本上那几张老面孔都在那儿,这时才会松一口气。
  有的上司对迟到睁只眼闭只眼,在他底下工作的人,这时会从容不迫地相互伸伸舌头笑着说:
  “咱们又碰上啦。”
  “差点就迟到啦。”
  可是在严格的上司手底下干的人,这时全都一言不发,只是神色紧张地换制服。每当那时候就总是非常紧张。要能早起床五分钟的话,就不用再看谁的脸色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怎么也没法早起那五分钟。
  结婚以后,也是因为凉一的生活没有规律吧,我早上睡过头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老是醒来一看时间就想大声尖叫,当然是不吃早饭就出门。化妆也就是趁等车的时候对着站台上的镜子涂点遮瑕膏和唇油来凑合,也有几次是挤进满满的车厢以后再勉强涂上几笔。听了这些话,玲子出人意外地告诉我: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老迟到呢,这几年才开始提前上班的。好像是过四十岁生日的时候吧,我开始感到,就是为了能够安安稳稳地做到退休,今后也必须尽可能做一点别人不愿做的事。可是,我又干不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于是我想到,那就早上第一个来上班,把开更衣室的事做起来吧。那样一来,说不定在别人眼里,我就成了公司少不了的人了。不知道那样做有没有效果。”
  玲子少有地从椅子上探出身子,略显激动地说,只要意识改变了,早起什么的,就能靠意志做到。
  “我觉得你真了不起。”
  我感动了,由衷地说了一句。玲子一听这话,眼圈微地红了,不好意思地笑道:
  “一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留心点人情世故罢了。就是低三下四点呀。”
  “那么,你那么早去公司,开了门以后都干些什么呀?”
  我明知道她工作很空,却还是这么问了她一句。虽然我当时一点也没有恶意,现在想来却心里很难受,觉得那时不应该问。
  玲子凑着杯子抿了口水,把视线从我移开,眼望着天花板回答道:“用抹布擦擦科里同事的办公桌……然后呢,就摆出一副工作的架势,上上因特网什么的。因为本来就没什么活嘛。”
  
  “哎呀,怎么在这个地方碰上你啦?”
  连着好几天到玲子的公寓去实在够呛,我又去公司上了一整天班,但依然是无事可做。我又上十三楼去了,电梯门一开,总务部长正好站在那儿,吓了我一跳。只见他手里拿着一瓶绿茶。
  “茶我是只喝伊藤园出的,可这幢楼里只有这一层有伊藤园饮料的自动售货机,所以我到这儿买来了。”
  “我也是。”
  部长一听我急中生智扯了这个谎,立刻喜笑颜开,好像是觉得“怎么你也是”。他从昏暗的走廊又走回自动售货机那儿,买了一罐苹果茶请我喝。然后我们一起乘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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