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风化的女人

作者:[日本]木村红美 作 高培明 译




  “听了里中的歌以后,有的人从萎靡不振中振作起来了,有的人从新宗教中解脱出来了,有的公司职员的神经官能症治好了,还有的白领女士……”
  听着森上侃侃而谈,我忽然想到,说不定他认识玲子?但我还是没敢把钱包里的玲子照片拿给他看。
  “我也想去听听他唱歌。”
  听我这么轻轻地说了一句,他立刻兴奋地探出身子要我一定去,我见状赶紧打住了话头。森山告诉我,今天晚上里中演唱会的票早就被预订一空了。
  “昨天我给他店里打过电话,是他太太接的。她说今天晚上的票已经预订完了。不过你就一个人,没关系。凭我的本事总能给你想点办法的。”
  “他有……太太?”
  我不由地问了一句。
  “原来他一直独身,可去年跟一个在他店里打零工的姑娘结婚了,那姑娘还是他的歌迷呢。他太太叫安昙,比他年轻三十岁。虽然从年龄上说他们简直像父女俩,可倒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哟。瞧着他们那个样,连我都有点吃醋。”
  我们约好晚上八点在里中的店门口碰头,分头各奔自己住的地方。
  办好住宿手续后,我赶紧到主街上逛逛。
  鄂霍茨克海沿岸比札幌更冷,穿着灯芯绒外套再绕上两圈毛围巾仍然不觉得暖和。逛着逛着,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民间小调的声音。
  海风吹拂的街上,个体小商店和夜总会、美容院、咖啡店鳞次栉比,这条街才二十来米长,里中的酒吧一眼就看得到。那是个极普通的单开间的店面,门上贴着演唱会的广告画,上面用万能笔潦草地写着“谨谢满座”的字样。
  看样子里中还在排练,店里传出沙哑的喊叫和强烈的吉他声。我把头埋在围巾里,停住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
  “我对音乐很外行。”
  玲子的房间里就跟她说的一样,一张CD也没有。
  “我家附近有个红砖墙壁的古典风格的咖啡店,来的大都是戴领结的老大爷。我偶尔也到那儿去,我倒不是喜欢它的古典风格,是喜欢店里的气氛。”
  只听到里中在店里拼命地喊叫着。
  我越听越感到无法相信玲子喜欢的是这个人。但是,我其实并不怎么了解玲子,我是没资格说什么无法相信的。
  
  我走进主街头上的一间咖啡店,一边喝着带点酸味的浓咖啡,一边等那一小时只有一班的公共汽车。咖啡店里也贴着里中演唱会的广告画。
  受玲子的影响,我喝咖啡也开始喜欢不加什么东西了。而在跟她认识以前,我一直认为,不管什么咖啡,要是不加多多的糖和奶是不能喝的。
  公共汽车上的乘客只有我一个人。汽车开上海岸线跑了一会儿,看得见海面上北方领土的岛屿了。渔船磁石般地吸附在蔚蓝色的海面上,几只海鸥正轻轻地飞过国境线。这肯定是玲子也眺望过的景色。
  渐渐地,我开始觉得不去见里中也没什么关系了。因为我并没有受到过玲子的委托。
  回旅馆的路上,我又从他的酒吧门前经过。停下来一听,店里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正要举步离去,一个声音叫住了我,那声音与昨晚我在札幌的旅馆里打电话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回转身来,是个一看就知道已有身孕的富态的女子,穿着一件无袖连衣裙,打开店门在看着我。她的脸盘红彤彤的,使人一看就联想到苹果。
  “除了安昙以外,好像还有好几个盯着里中的女常客呢。可安昙马上就要生孩子了。”
  我的耳边又响起了森山的话。
  “对了,您刚才是不是来过?”
  看上去是刚才被她注意到了吧。安昙见我未置可否,露出她的虎牙笑了起来:
  “我们店是酒吧,因为晚上有特别的演唱,所以今天只正常营业到八点为止。您要是愿意的话,八点以前可以进来随意喝点,我们店也有不含酒精的饮料。”
  “不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说着说着,里中也来到了安昙的身后。
  他额上的发际乱糟糟的,头上也扎着一条跟玲子那张照片上一样的黄色大花手帕,穿着一身绒布衬衫和牛仔喇叭裤,也许是中年发福的缘故吧,腿部的肌肉显得格外粗壮。
  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站在店门口被人多看了几眼,甚至有点害羞。
  “请进来随便喝点吧。”
  “不了。”
  我牢牢地记住了他那张灿烂的笑脸,轻声道了谢,顶着越来越冷的海风快步而去。
  
  沿着海边散步的时候,看到了一家铁皮房顶的饭馆,我进去吃了碗盐渍鲑鱼子盖浇饭当晚餐。店里也只有我一个客人。
  过了跟森山约好的八点钟,我还待在房间里,这时旅馆的大妈来敲门了:
  “有一位森山先生来找您。”
  “请告诉他,我不舒服,躺着呢。”
  我又撒了个谎。反正这种谎话他马上就会忘得干干净净的。
  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里中的演唱会了。
  我站起身来探视了一下窗外,看到了森山的背影。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正吹着口哨朝里中的咖啡店走去。大概我不会再见到他了。
  我又撒了个谎。
  我借口突然有了急事,退掉了今晚的房间。大妈同意我只收半天的房钱,但可以在客房里待到夜里。
  查了时刻表,知道十二点整有一趟从镇上开往札幌的夜车,于是我决定就坐这班车走。那样的话,睡醒时列车就到札幌了。在这个连观光点都没有的小镇上,我无聊得只想越早离开越好,那样明天没准我还可以到小樽去一趟。
  我坐在火炉前,就着奶油葡萄干三明治喝茶,觉得时间过得是那样的慢。凉一正在旅行采访,在那个电波没法达到的地方。
  忽然间,我想到了一个也许玲子也会那样做的办法。
  在那张她和里中一起笑着拍下来的照片背面,是不是可以用口红写上“再见”之类的话,然后扔到里中咖啡店的信箱里去?我原来就想过,如果里中真的曾经是玲子恋人的话,大概应该把照片给他作个纪念的。所以,在玲子旅行箱里看到的那支香奈尔口红,我已经放在手提包最底下带来了。
  在公司里,玲子似乎是从活着的现实中死去了,但我是不会忘记她的。
  她的肉体消失了,别人对她的回忆,也许已经开始风化了,但只要没到我将来离开人间的那一天,玲子必定会一直住在我的心中,不会离去。
  “再见。”
  我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用口红写下了这两个字,在旁边还画了个表示亲吻的唇型。我感到玲子的灵魂已经完全附在我的身上,我走出旅馆,外边已经起雾了。
  这条路虽然叫主街,但过了十一点就没有行人了,今天晚上还在营业的,好像只有里中的那个酒吧。店里正在传出好像是吉他和口琴伴奏的合唱,以及听众跟着节奏拍手的声音。还有人无法进去,只好站在店外听着。
  有一阵子,吉他弹得越来越响,但立刻就被喝彩声、掌声和踏地板的声音淹没了。演唱会看样子已经结束,就连在店外站着听的人都在拼命鼓掌。我尽量不让人注意地蹑着脚步靠近店旁,总算把照片和口红顺利地放进了信箱。
  掌声变成了要求“再来一个”的有节奏的拍子,店里还响起了森山大声叫好的喊声。
  还没到夜车发车的时间,我继续走着,又去看海了。
  “夜里的大海上,渔火美极了。”
  旅馆的大妈这么跟我说过。但这时的海上大雾弥漫,一团漆黑,我没能看到她说的“像项链一样”的渔火,只看得到灯塔放出的橘色光束在黑暗中悠悠地闪烁。
  明天早晨,里中夫妇看到我放在信箱里的照片和口红,大概会诧异地想:这是谁放进去的呀?
  看了照片和口红,说不定里中太太会跟他吵嘴的。可她要是看到那上面写着的“再见”,也许就不会那么紧张了。后果说得严重点,至多也就是被客人们传传吧。
  不时有沉混的汽笛声远远地从雾的深处传来,我凝目仔细一看,雾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混沌灰暗的船影。
  我冷得合紧了围巾,又一次想到,她一定也眺望过这个景色。我感到了玲子的存在。
  (责任编辑 沈维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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