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风化的女人

作者:[日本]木村红美 作 高培明 译




  可结果呢,她不在了,我不得不跟那些同期进公司的女员工一起洗洗海水浴,坐着带导游的巴士转转旅游点,逛逛免税店,旅游就这么乏善可陈地结束了。
  
  “好,找到了!”
  凉一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什么什么?我赶紧凑过去盯住了电脑画面。照片上,那个大胡子的男子正满脸绽放着笑容。这是北海道地方报的主页。
  “知者方知的北方极地偶像——里中英世。”
  凉一脸上充满了钦佩的神情,大声读出了照片下面的介绍:
  “鄂霍茨克海沿岸兼营酒吧自编自唱的自创歌手。全国旅者云集以求聆听其声。今秋以五十四岁之身自创品牌发行首枚光碟十二曲作品。”
  光碟的品牌叫流冰唱片。
  水壶开始沸腾了,今天晚上我要泡绿茶喝。这是在玲子的丧礼上领到的,是我所送丧仪的回敬。
  “说是要在本周末在他店里举行庆贺光碟发行的现场演出——那不就是后天晚上吗?”
  我跟凉一顿时面面相觑了。
  在玲子的抽屉里发现的飞机票,是星期五晚上出发、星期天晚上返回的双程机票,她肯定是打算利用周末去北海道听里中唱歌的。
  “去不去啊?”
  我品了一口绿茶,喃喃自语道。好容易找到的飞机票,把它浪费掉太可惜了。
  “可以去一趟嘛。”
  凉一轻轻地说了一句,又为我查了从札幌到离里中酒吧最近的火车站的路线图。先坐特快再转慢车,看来要花半天多时间。
  “这是你的第一次单独旅行啊。”
  
  玲子的皮制旅行箱是深咖啡色的,已经使用过不少次了,不会是在旧货店买的吧?
  从壁橱里拿出旅行箱来打开一看,是准备好了随时就能出远门的。里边放着起码该有的几套内衣(当然是那种很性感的胸罩和衬裤)、毛巾、牙刷牙膏、小小的肥皂试用品和洗发香波,无形眼镜和化装袋也装在里头。她用惯的口红是香奈尔牌的。
  玲子在公司里一直戴着眼镜,化着淡妆的,可要去跟里中见面,却戴起无形眼镜,化起浓妆来了。我心里有点同情,也感到有点可怕。里中是不是认真跟她在交往还是个谜,但她强烈地恋慕着里中却是毋庸置疑的。
  我把他们两人的那张照片放进钱包里,从东京出发了。
  “您好!这里是流冰酒吧。”
  末班飞机到达札幌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我在火车站前的商用旅馆定好房间,立刻按照北海道地方报主页上登着的号码拨通了里中店里的电话。铃一响就来接电话的好像是个打零工的女孩子,声音非常清脆明亮,从电话里听得见她背后喧闹的吉他声和酒客们醉后的笑声。
  我刚说我想来看明天的演唱会,她就再三道歉说,位子早就预订完了。那道歉反而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她甚至带着哭腔说:
  “要是您能告诉我姓名的话,我再去跟店主说说看。”
  听了这话,我顿时感到,我这不是在冒充玲子吗?于是就作罢了:
  “没关系,那我就不来了。”
  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虽然觉得最终可能是白来一趟,但我还是确认了一下明天的时刻表,就在看时刻表的时候,我感到肚子饿了。一打开窗帘,就看到窗子的下面正好是个挂着红色帘子的面馆,门前熙熙攘攘的。
  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碰到什么情况,我的肚子都是说饿就饿的。玲子以前也笑着对我说过:
  “就是嘛。我也是不管碰到什么伤心事,肚子照样会一下子就饿的。”
  来这儿一趟也不容易,我走出旅馆,吃了一碗盖满豆芽的热腾腾的酱汤面。尽管还是十月,但在札幌,吐出来的气已经是白蒙蒙的了。
  那晚上我没睡着。
  
  开出札幌没多久,车窗外赫然变成了广阔的牧区,那些正在吃草的黑白色、咖啡色的牛吸引了我的视线。一个陌生人问我:
  “您到哪儿下车?”
  回头一看,是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子。他有点发胖,穿着牛仔裤和长毛绒上衣,一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头发,上面围着块大花手帕。朝他脚上一看,一双纽巴伦的旅游鞋已经穿得变了颜色,看来是个老出远门的人。
  我想他总不会是跟我到同一个地方吧,可他一听我说的站名,脸上就豁然高兴起来了:
  “我也去那儿,真是奇遇啊。路还长着呢,要是可以的话,咱们一块儿走行吗?”
  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立刻把肩上的背包“嗨吆”一声扔到行李架上,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汗味,但又不便马上移到别的位子上去。
  他说自己叫森山,是个火车旅行迷,在九州的大学里学机械专业,经常一有空就到北海道到处跑。这个星期是正赶上学校校庆放假。
  “这次也是一直坐火车坐到这儿来的。”
  看上去他没什么出众的地方,但也不像是个坏人。我对他撒谎说自己是来出差的。
  “哎?出差?到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小镇子去?”
  他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好像不相信我的话。他说他喜欢那个小镇,这已经是第二次去那儿了。
  “我找镇政府有点事。”
  我望着窗外,又撒了一句谎。他一点都没有怀疑。
  好几次,我话里一提到“电车”这个词,他就纠正我说应该叫“火车”。
  “在北海道是那么叫的。”
  火车刚才还在牧场上行驶,一转眼就开进了山里,从白桦树丛和映射着天光的湖边呼啸而过。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下起雨来,不一会儿工夫又云开见天了。列车车厢倾斜着运行了片刻,随即恢复了水平,沿着看不到人烟的海边奔驰而去。
  “要是不讨厌的话,请吃点这个吧。”
  我从包里拿出六花亭的奶油葡萄干三明治,递给了森山一个。刚才我在车站的小卖铺里买了一盒最小的点心。我自己也打开红色的包装纸,塞了一个到嘴里,饼干吸足了奶油已经变软,到了嘴里就变成末子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了我一块夕张甜瓜味的水果奶糖,算是还礼。
  玲子公寓的隔壁,住着个跟森山差不多年龄的男子,她估计那个人可能是大学生,但就是没见过。玲子生气地告诉过我:
  “他不是休息天也常常会深更半夜把朋友叫来,一直闹到早晨。我实在受不了,被他们吵得没法睡觉。每次我都去找管理员诉苦,可不知是不是管理员还没告诉他,反正他一点都没有收敛。”
  我只有一次从玲子房间出来的时候和他对面走过,他长着一张营养过度的麻子脸,还跟我打了声招呼。
  当时我就心里纳闷,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住在隔壁的人死了?看来不知道的可能性非常大。
  换了慢车以后,还得坐更长时间的火车,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梦见自己在玲子的屋子里,独自一个人在吃午饭。
  一打开冰箱,里面放着过期的熏猪肉和牛奶、纳豆,开始腐烂的洋葱和鸡蛋,还有保鲜纸包着的饭团和煮熟的青菜。
  我把那些东西烧熟放在矮脚饭桌上,电视机也没开,就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吃了起来。我感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像一台监视器似的,不停地一会儿从上边、一会儿从下边窥视着我吃饭的一举一动。
  “列车停车五分钟。”
  广播员的声音使我回到现实中来了,森山这时也醒了,他咧着的嘴角还在流着口水。
  月台上来了个卖车站盒饭的大叔。
  “啊,这个车站的盒饭特好吃,菜里头有海蛎子,是很出名的。你饿不饿?”
  “饿了。”
  我老实地点点头。
  “我去买两份来。”
  森山说着就一使劲从火车上跳了下去。
  
  这个镇上没有旅游饭店。
  我事先通过因特网订好了这个小镇主街上的旅馆,看来是这里最贵最漂亮的一家了。森山要住青少年招待所,跟他那些全国各地来的朋友们去欢聚。他说今天晚上他们都要去听里中的演唱会。
  “上次来的时候,一个在青少年招待所交上的朋友拉我去听里中唱歌,可以说,只听了一次我就成了他的俘虏。”
  森山眉飞色舞地告诉了我他对里中的感想。
  他说里中的歌令人想到海风的味道,像是一种粗犷有力的布鲁斯。森山一脸的洋洋得意,嘴里布鲁斯、布鲁斯地说个不停。他还举出许多外国音乐家的名字,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他们的魅力所在。但我对那些名字无一知晓,所以只好偶尔点点头,虚与委蛇。虽然有劳他不厌其烦地拼命解释,但那个要命的“爵士乐”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到头来还是没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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