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风化的女人

作者:[日本]木村红美 作 高培明 译




  矮脚饭桌上,玲子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心里怦怦地跳着,拿起来一看,是那种幽会网站发来的广告信。顺便查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她手机里的收信箱,收到的那一长串上百条信息,都是一看标题就明白的垃圾邮件。
  电话座机上的纪录,收信箱里和发信箱都是空白的。
  洗衣机停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斜下去了不少,屋里的墙壁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橘红色,我的影子投射在上面。结婚以前我常住在凉一公寓里,从那时以来,我这是第一次晾别人家的衣服。
  除了我和猫之外,玲子真的就没有别的朋友了吗?
  那个大胡子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凉一在家的时候比较多,晚饭大多是他来做的。
  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在外头吃晚饭。
  今天到新宿的百货商店去看冬装,我一时兴起,买了一双津森千里设计的粉红色里子的黑色长筒靴。买完以后到车站前头的大户屋吃了一客姜泥烧肉的套餐,又去SevenEleven买了塔拉蜜出品的酸奶酪就回家了。
  我在梳妆台前铺开报纸,穿上刚买的靴子试了试。到膝盖附近的长筒靴我还是第一次买。
  店员告诉我把牛仔裤的裤腿塞到靴子里比较好,在店里试穿的时候,觉得靴子造型非常新潮,漂亮极了。可回家冷静下来一看,才感到跟我不太配,梳妆镜里的那副样子,怎么看都觉得要是让凉一见到,多半会从背后大声笑话我“小矮子”。
  脱下靴子,我垂头丧气地呆坐了好一会儿,只感到地板下的寒气渗进我屁股了。
  凉一正在冲绳那个孤岛采访,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到了手机打不到的地方。我打了一次,又是接不通。发了短信,还是没回答。
  玲子的手机,我拿到最近的服务中心去说明情况,请他们解约。然后,我把这个手机和其他的遗物一起寄到她鸟取的老家去了。玲子遗物的整理工作到此结束。
  我看了她手机的发信箱纪录,所有的标题都是“我是玲子”。
  不管我点击多少次,源源不断的仍然是“我是玲子”、“我是玲子”、“我是玲子”、“我是玲子”。每个短信的收信人都是同一个叫“里中英世”的人。我心里害怕,除了标题,没敢再看其他的内容。
  她的通讯录上除了我、公司以及她老家的地址电话以外,里中的也记在里面。我有点犹豫不决,但还是把他的手机号码和邮箱地址输到我自己的手机里去了。
  餐厅的音响功放机里,还留着凉一最喜欢的久留里的光碟,我一边听歌一边把酸奶酪吃了。
  走出屋子来到阳台上,清澈的夜空中悬着半轮皓月,我想起了那削好的梨。
  
  “时野。”
  我吃完土豆泥咖喱饭刚从咖啡店出来,就被佐伯叫住了。她朝我走来,边上围着几个跟她一样的女合同工。
  她们的化妆和发型都很到位,但脚上却全穿着保健拖鞋。
  “怎么,你和植田大概就是在这上边的那个店认识的吧?”
  她指着那幢大杂院大楼二楼的一扇磨砂玻璃窗问道,腔调装得年轻姑娘似的,跟她那黯淡无光的皮肤很不相称。我无言地点点头,她立刻咧开嘴笑了。她说她也到那儿去吃过一次午饭。
  “拐角上那家新开张的意大利餐馆,比它强多啦。吃午饭的话,意大利通心粉、色拉和汤,再加上小甜食,才七百日元哪。那个厨子还是在赤坂的饭店里学出来的呢。”
  我去的咖啡店的午饭套餐是六百五十日元,价钱其实差不多。但佐伯看上去是她们这些人里打头的,所以其他的姑娘一个个地帮她的腔:
  “《东京漫游》上也登了那家店呢。”
  “布丁也很好吃。”
  “下回我们一定还要一块去的。”
  我尽量挺感兴趣似的微笑着答道:
  “那我下回去吃吃看。”
  其实我恐怕是不会去的。
  去夏威夷的员工旅游也结束了,从明天起终于要开始使用带薪休假了。正式退职以前,只有给我开送别会的时候我才需要去公司。
  下午三点整,我喝着小日向端来的茶水,刚想再到十三楼去一趟,顶替玲子工作的那个姑娘跑到我这儿来了,就是刚才还跟佐伯待在一起的那个人。她头上披着金黄色的长波浪,故意化妆得像个芭比娃娃,岁数恐怕只及玲子的一半。
  原来顶替玲子的是个戴黑边眼镜的姑娘,感觉上更接近玲子,但不知是不适合那个工作,还是跟佐伯合不来,刚来就走了。不知现在这个芭比娃娃待得下去吗?
  “你瞧,在我用的抽屉的最里边,发现了这样东西。大概是我的前任忘在那儿的吧。”
  她压低嗓子递给我看的东西,是从羽田机场到札幌的来回飞机票,装在家庭商场的袋子里。好像就是在公司紧隔壁的那个家庭商场里换来的票,打印在收据上的日期是玲子死去的前一天。
  “我给佐伯看了,她叫我拿到你这儿来……”
  “好的。”
  看到她紧并着两条腿在那儿为难,我暂且将飞机票收了下来。飞机的出发时间是明天晚上。
  我把机票放进裙子的口袋里,走进了电梯。我没让电梯在十三楼停下,我要到大楼顶上去。
  “其实,在楼顶上比在洗手间里更容易消磨时间呢。楼顶上更漂亮,不过这幢大楼的房顶总是上锁的。”
  跟玲子告诉过我的一样,那扇一半透明的门上,结结实实地挂着一把锁。隔窗望去,天空是灰色的,好像眼看就要哭出来似的。
  “以前那地方是不上锁的,可正好在经济走下坡的时候,有个白领从那里跳下去自杀了。所以打那以后就给锁上了。”
  我坐在门前的楼梯上,仔细看了一会儿飞机票,就掏出手机,调出里中的资料来看。他是住在札幌的吧。
  他的邮箱地址已经停止使用了。
  “我是植田的朋友,她死了。”
  我发了一封邮件给里中,但是被退回来了——收件人地址不明。
  几次都想给他打个电话,但每次号码拨到一半,就感到没法拨下去。
  最后下决心给他拨了个电话,但这回是他停机了。
  从顶楼下来的时候,我想到十三楼去买罐苹果茶。一出电梯,就看到有人从女洗手间里走出来,穿的是别的公司的制服。她一看到我从电梯里出来,就迅速转进洗手间旁边的救生楼梯门里消失了。只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
  那人长得瘦瘦的,长发在脑后箍成一束,跟玲子很像。
  
  我们公司的员工旅游每隔两年进行一次。
  旅游地照例是夏威夷、关岛,要不就是香港。
  这次去夏威夷的时候,我一个人住在双人客房里,那房间本来应该是和玲子一起住的。
  从房间里看得到美轮美奂的豪华夜景,我每天晚上用客房配备的电热壶冲科纳咖啡,然后坐在阳台上享受它那香草般的香味和美丽的夜景。饭店的外面就是海滩,不管什么时候到那儿去,都能看到各种肤色的观光客,热闹非凡。
  “团体旅游最不好了。”
  玲子皱着眉头这么跟我说过。她进公司以来好像从没参加过公司的员工旅游。她告诉我,每到员工集体旅游的时候,她就趁着公司休息的机会,自己买旅游淡季的便宜机票去别的国家旅游,或是在家里好好放松放松。
  她还说过:
  “以前去过的国家,有俄国、捷克、芬兰——我喜欢到有点灰色感觉的国家去。”
  她屋子里的书架上,有关于这些国家的旅游指南和历史书、画册、艺术作品集、电影DVD等等,都是按不同国家分类排列的。
  “下回让我看看你的旅游照片啊。”
  我这么一求她,她立刻就回答道:
  “一张也没有,我讨厌拍照,就喜欢把回忆都存在脑子里。会拍照的人倒也罢了,可我要是光注意什么时候按快门,就觉得根本没法好好欣赏那儿的风景。所以我讨厌拍照,更讨厌别人给我拍照。”
  我虽然也喜欢旅游,但从来就没想过什么一个人出去旅游。
  我只能认为,不管是看风景还是吃饭,当然是跟别人一起去要高兴得多。我喜欢随时随地跟别人交流自己的感受。
  按玲子的说法,单独旅游的魅力,就在于“跟别人在一起时注意不到的无法言传的东西,会深深地留在你的心里。”
  虽然提起夏威夷,就给人一种很俗气的印象,但我觉得要是和玲子一块去的话,肯定能有完全不同的乐趣,所以还是竭力说服玲子:就这一次,还是参加公司的员工旅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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