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风化的女人

作者:[日本]木村红美 作 高培明 译




  木村红美(Kimura Kumi),日本文学新人,东京人,1976年出生,做过公司职员,爱好音乐、书法。这里介绍的《风化的女人》是她的处女作,小说描写公司女职员桃子在参加43岁猝然去世的独身女同事玲子的葬礼、整理其遗物的过程中,逐渐揭开了这位为人低调、外表清高的女同事的隐秘情感和丰富的内心世界,对日本的公司组织的不合理性和女性歧视也有所揭露。作品风格于沉静中透出悲怅,于简淡中闪现敏锐,文字峻洁,笔触细致,视点独特,场景转换灵活,读来引人入胜,回味深长,是日本文学近年来难得的佳篇,在近期的日本网站也被列为五星级推荐阅读作品。
  这篇小说原载日本年代悠久的纯文艺杂志《文学界》2006年6月号,5月得到日本最大的报纸《读卖新闻》的好评,同年获第102届文学界新人奖。这个奖项的评选者川上弘美、松浦寿辉等是当今日本文坛的知名人物,他们都对《风化的女人》作了积极评价,评委浅田彰认为,作品中的女主人公玲子始终没有正面出现,但通过故事叙述者之口,她的形象却给人以强烈的存在之感。
  木村红美在获奖感言中说:“不管是优秀的还是不讨人喜欢的,人总是有意思的,今后我要继续生活于社会,以此继续我的创作。”读者也对她的小说技巧大为赞赏,认为是近期文学界新人奖得奖作中最出色的,盼望她坚持写作下去。此后,她又发表了小说《去海上》,仍然以沉静本色的风格得到读者欢迎。文学界新人奖是一个出作家的奖项,日本有不少文学名家在步入文坛之初都得过这个奖,所以我们也完全有理由对木村红美的未来抱有期待。
  编者
  
  玲子孤零零地死了。
  听说是她连续三天旷工,上司觉得蹊跷,请公寓管理员打开她那个单元的门锁才发现的,她躺在被子里,已经僵硬了。
  玲子四十三岁了,还没有结婚。
  戴着无边眼镜,长发用黑色皮筋箍成一束,每天在公司从九点到五点,绷着嘴默默地工作。虽然进公司几经二十年了,但还在搞一般的庶务工作,薪水一直没加过,跟那些高中、短期大学刚毕业的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拿得一样多。对这一点,她似乎并无不满,或者说早就死心了。
  跟她同年进公司的的女同事几乎都是结了婚就退职,或是等孩子长大了再回到公司。那些重回公司工作的人互动良好,唠起家常来气氛热烈,看来玲子是掺和不进去的。她又没法融合到另外一拨为数不多的单身女人当中去,只好独处一隅。在跟我认识以前,那么长的日子里,公司午休时候里,她似乎一直是独自坐在一边吃午饭的。
  昨天午休后,我刚把电子邮箱设定到收信状态,就收到了以总务部长名义发来的告知玲子死讯的邮件。打开附件,里面有明天如何去殡仪馆的交通路线图。丧主是玲子的父亲。
  “哎?”“真的啊?”听到先后读了邮件的人接二连三长吁短叹,我以为沉郁的空气将会弥漫整个楼面。谁知事态完全出乎我所料,每个人受到这个冲击的反应似乎都很短暂,大家即刻恢复了常态,又开始按部就班处理下午的业务了。真对玲子的死感到伤心的人,公司里一个也没有。她周围人的工作大概也不会受什么大影响,肯定马上会有人来顶替她的岗位的,也一定比她年轻得多,朝气蓬勃,娇媚可爱。
  “时野君,你最好能参加这个丧礼。”
  总务部长来到我旁边时,刚才打开的附件还没有消掉,我也没开始工作。他低下头来看着我:
  “我见到过午休的时候你们俩一起进进出出,看上去你们关系很好吧。”
  “嗯,还可以。”
  刚这么含含糊糊答了一句,就感到整个楼面的视线都一齐扫了过来,刹那间,我不禁打了个冷战。部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明天早上的飞机,还有几个人要跟你一起去。交通费由公司负责,你要是去的话,等一会儿我把来回机票钱给你。”
  “去。”
  我点点头,把去殡仪馆的交通路线图打印出来,把电脑恢复到日常业务的桌面。我没有流泪。
  过了一会儿,我去朝玲子原来工作的科里张望了一下,她的办公桌上已经摆上了几束菊花和龙胆草。她周围的人,或许是把悲痛隐藏在心里吧,都表现得很冷静,看不出悲痛的样子。虽说突然少了一个人,但好像科里并没怎么忙得不亦乐乎,大家听听电话开开发票,工作的节奏和别的科没什么不同。不管在洗手间还是在更衣室,她的死一点也没有成为话题。
  这一切让我不能不深深体会到,玲子在公司里是个多么渺小的存在,我想,那么,对她的死感到悲痛的人,到底在哪儿呢?就算有为她悲痛的人,那个人是不是已经确切知道她的死讯了呢?果真有哪怕一个人真会为她悲痛吗?我一直这么思索着,到临睡觉的时候,一滴泪珠终于夺眶而出。
  
  下个月,玲子和我本来要跟全公司的人一起去夏威夷旅游,我们预定在饭店里同住一个房间。
  “阿桃,”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听到玲子第一次那么简称我的名字,老实说,我有点吃惊,但很高兴。相互认识已经一年了,我们总算融洽起来了。
  “以前总是在午休的时候才见到你,这次咱们一起吃顿晚饭怎么样?我可知道一家你喜欢的那种越南餐馆呢。咱们来合计合计夏威夷的活动计划吧。”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主动约我。因为她原来看不上什么夏威夷,一点都不想去,是我硬拉她才决定去的。现在她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夏威夷了。
  “听说有个连观光客都不知道的商店,那地方靠海,只能开车去。那里只卖造型奇特的蜡烛,都是艺术家手工制作的孤品。我有驾驶执照,你要有兴趣的话,咱们就到那儿去吧。在夏威夷租辆车就行了。”
  “那你一定得带我去呀。”
  在电梯口我们挥手道别了。当时,她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羞答答地细眯着,这副表情我是不会忘记的。本来我们就要决定什么时候去越南餐馆了,可现在我却连那家餐馆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我们这个综合性商业公司有百十个员工,我和玲子在不同的的部门工作,业务内容是毫不相干的。公司后面有一幢大杂院式的大楼,那里面有个咖啡店,我和玲子在一起谈话,就是从我们各自单独到那儿去吃午饭开始的。尽管在公司里从没接触过,但从制服和胸牌上一眼就可知道我们是一个公司的同事。
  最近女职工中的合同工越来越多,但我和玲子都是正式职工。
  我们公司的制服是藏青色的背心和紧身裙,背心下边可以自由配穿自己的宽松上衣或编织衫,除了新进公司的人以外,女职工几乎都是这副打扮。那些胆大无畏的老职工当中,也有穿着豹纹或嵌金线料子上衣上班的。
  玲子资历与那些穿着豹纹或嵌金线料子上衣的人没什么不同,却一直穿着公司发的宽袖白上衣,连领口的带子也从来不解开。
  一开始的半年时间里,我们都是在单独去那个咖啡店的时候偶然相遇的。她一般比我先到,然后一本正经地埋头看店里备着的周刊杂志或是自己带来的袖珍本读物。我到店里看到她已经在了,总是跟她打个招呼,然后找个离她远一点的位子坐下。因为我感到,要是表现出异常的热情坐到她旁边搭讪,妨碍她读书,那反而说不过去。
  玲子有时对我的招呼慌忙微笑回礼,有时埋头读书,根本没注意到我已经进来了。就是她没注意到,我也没觉得什么。
  我先到店里的时候,因为没事可干,就一个劲地抽烟。即使我旁边的桌子没人坐,玲子也从来不会说声“可以坐这儿吗”坐过来。这时候,她采取的不过是我一贯对她采取的态度而已。
  现在一想起这些事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其实我们一直都希望对方主动搭话,却一直采取着漠视对方的态度。
  这是一家日照很差的店,当年开店时最流行的“外来宇宙人入侵”游戏桌没拆掉。六百五十日元的套餐有四种可供选择:那波里通心粉、茄汁牛肉酱通心粉、虾仁炒饭和咖喱饭,每个套餐还包括汤、色拉、咖啡或红茶。菜的味道谈不上好吃难吃,但店里的氛围却意外地沉稳,不管什么时候进门,都让人感到生意还算兴旺。来客大半是中年男子,除了我和玲子难得见到有女客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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