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天子门生

作者:汤学春




  老边道:“不重不重,每户一千两千的,够不上你们当领导的上趟馆子。你们干部是:茶楼一出进酒楼,勾肩搭膀养情妇;欺上瞒下两头来,还管农民哭不哭?”
  梁业笑道:“也不全是这样。”
  老边再次打量梁业,忽然灵醒了:“你是上头来的吧?我带你看两样东西。”说罢,不由分说就拉梁业去看。
  老边首先带梁业看的是渠道。居民线前面的是主灌渠,后面是支灌渠。两道灌渠茅封草长,全部淤塞;水管涵闸,全都毁坏。老边拍着大腿道:“有了电力排灌,本来可以水旱无忧,可现在只能靠天了!”梁业道:“别的村好一点吧?”老边道:“一跤跌到芦席上,只怕厚薄差不多。”梁业想,这正是他分管的事,便忙从公文包里掏出记事本来写上:灌渠疏理维修,急!
  老边见这位年轻领导将他反映的情况记上了,好高兴,便带他去看另一样——一排电线杆。
  电线杆栽在距居民线约30米远的稻田里,上面架着四条输电线,裸的,各户有塑包线与之连接。那一排电线杆有8根,大抵是撤除了另一边的地拉线,因此进户线朝一边拉,电线杆便朝一边斜,已经斜到与地面成45度角。老边道:“这些电线杆会不会倒呢?倒下来又会怎么样呢?”看这架势,电线杆迟早会倒,倒下来裸线带电,可能着火,可能电死人!
  梁业问清这些电线杆的归属,便在记事本上记上:清溪村荷叶塘组电线杆会倒,急!急!急!然后合上本子道:“还有什么事,老边叔多多指教。”老边道:“办好了这两件,就阿弥陀佛了。”梁业道:“你们的村民委员会主任为什么不干了,你知道原因吗?”老边道:“你是说李楚达,达逼?这个人太不争气了……这位领导莫不是来清溪蹲点的吧?那你就快些去吃白粒丸,就在清溪桥,支书他们一定在那儿等急了!你一蹲点,就什么都明白了。哎呀,你看我的鸭子!”
  鸭子果然不见了,全都钻进稻田里去了。老边一边急急忙忙地跑,一边埋怨:“你这个人也真是,这么多的话,别人找我赔谷子,我就只认找你了!”
  梁业笑了,心里道:这个老边!
  
  白粒丸是白丽荣的谐音。当然,叫她白粒丸,更重要的还在于她娇小玲珑,水灵鲜嫩。那眉眼、那鼻子、那小嘴、那一张脸,搭配得是那般精致;那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圆润的臀部,搭配两条修长的腿,巧夺天工。那是一朵盛开的栀子花,芬芳扑面。特别是她那生动的眉眼,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白丽荣夫家姓徐,是清溪村唯一的徐姓。白丽荣能当上村妇女主任,并且在清溪桥头开招待所,大抵就因为她长得标致。
  她丈夫叫徐大庆,在深圳给一个私营老板开车送货,常年在外,钞票是大把地抓回来。白丽荣没有孩子,徐大庆亦无父母,家里就她一个人。平常有工作干工作,有客人待客人,终日打扮得光鲜透亮,笑口常开。
  梁业寻到清溪招待所,在外面叫了一声陈支书。陈嵩凡便引李楚中、陈嵩力一齐出迎。陈嵩凡三十余岁,一边眉角处有条刀疤,穿一套旧军装,证明他是个退伍军人。陈嵩凡趋步上前,一把握住梁业的手:“久仰久仰!”而后对众人道:“梁镇长来我们清溪,使我们蓬筚增辉啊!”介绍了会计和治安主任,而后就喊:“白粒丸,上菜!都过十二点了,开两瓶‘南洲大曲’,与梁镇长好好喝一杯!”白丽荣出来,朝梁业浅浅一笑。陈嵩凡即道:“我们村的妇女主任,招待所的老板白丽荣同志,今后梁镇长就吃住在这儿,招待不恭就告诉我。”
  白丽荣朝梁业丢个眼神,说不清内容,梁业顿时觉得浑身有点儿不自在。会计解释道:“以往上头来的领导,都住这儿,村里好一并记账。”
  酒菜上来,陈嵩凡举杯道:“来,为梁镇长的到来,干一杯!”
  梁业不会喝酒,道:“我以茶代酒如何?”陈嵩凡自然不肯,梁业坚持着,正有点儿尴尬,突然闯进个人来。
  那人三十来岁,西装革履,甚有派头,手里提着两瓶“酒鬼”酒。在资南,干部的“工作餐”一般都是喝本市特产“南洲大曲”,价格每瓶四十元左右,而“酒鬼”价格比“茅台”还贵得多,“工作餐”是不敢作兴的。那人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瓶,便笑道:“梁镇长今天初来,清溪是这样的水平,太失礼了!来,喝我的!”说罢,便将那两瓶“酒鬼”往桌上一放,腾出手来握住梁业的手,自报家门:“李楚翘,南湖资源开发公司总经理,绰号翘起。”
  梁业不敢失礼,握着李楚翘的手起身道:“往后的工作,还请李总多多支持。”
  白丽荣大笑起来,道:“梁镇长你也不问问,他那个开发公司是开发什么的?”
  李楚翘一本正经,盯住白丽荣高耸的胸脯道:“就开发你那两座泰山!”
  白丽荣道:“只怕你公司的资金不够。”
  李楚翘道:“那就开发你下面那片芳草地。”
  白丽荣道:“城府太深,只怕你李总够不着底!”
  现今社会,酒桌上没有黄段子就似乎咽不下饭,梁业也曾经历过,但没有见到黄得如此过分的。梁业真有点儿受不了。陈嵩凡见状,忙道:“哪来这么多屁话,开酒开酒!”
  白丽荣将“南洲大曲”收起,将“酒鬼”启开,果然酒香四溢。梁业真不敢喝,坚持以茶代酒。白丽荣将梁业那杯拿起来品味一番,笑道:“镇长,这酒是真的!”真的梁业也不敢喝,坚持说他是从未喝过酒的。陈嵩凡有些不快,放脸道:“这么说,梁镇长是不给面子?”梁业道:“我确实没喝过酒的。”陈嵩凡道:“酒是喝出来的,感情也是喝出来的。梁镇长来清溪想做孤家寡人?不会不要我们村班子的感情支持吧?”
  梁业不能再坚持了,只好舍命陪君子,一口喝了一杯。全场鼓掌。梁业皱着眉头,感觉那酒并不像毒药,喝下去也没什么。李楚翘于是再斟,举杯要与梁业相碰,白丽荣大抵是关照梁业,眼疾手快地将梁业那杯酒喝了。李楚翘落个没趣,学京剧《沙家浜》里刁德一的腔调,阴阳怪气唱道:“这个女人啦——不寻常!”陈嵩凡也乘兴学胡传魁道:“这小刁,搞的什么鬼花样?”白丽荣也就学阿庆嫂唱道:“这草包,倒是一道挡风的墙……”
  资南流行的是花鼓戏,会京剧的人极少。梁业在省城读书时喜欢听京剧,却在这里见到了知音,再加上那杯酒作怪,便来了兴致,带头鼓掌,并斟满酒杯,起身举杯道:“鄙人敬白主任一杯!”
  这一下便惹出祸来。看不出这小后生还深藏不露,颇有城府,原来能喝酒!先是由白丽荣回敬,然后村班子加上李楚翘一个个轮番轰炸。梁业由不适应到适应,继而豪气上来。那“酒鬼”酒口感好,年轻人身体好,愈喝愈有豪气,倒也不在话下。梁业乘酒兴谈起老边,谈起渠道,谈起电线杆,谈起“三个代表”,谈起“执政为民”,倒是一套一套。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他从来还没有如此发挥得淋漓尽致,好不畅快。他的听众也十分钦佩,这小子初出茅庐,倒也不简单。
  白丽荣给梁业菜碟里夹来一尾鳜鱼,道:“光喝酒容易醉的,尝尝这鳜鱼的味道。”梁业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儿失态,却又一惊:“鳜鱼干锅!”吃了一口,果然鲜美无比。陈嵩凡道:“还行吗?”梁业连忙点头:“不错,不错,省城大酒店可是188元一份呢!”陈嵩凡大笑起来:“这个菜是清溪镇的土特产,鱼是自己养的,厨师是招待所王妈。往后梁镇长住招待所,每天就吃鳜鱼干锅,我来陪你。”
  梁业这时已有八分醉,听了这话依然心里一跳:这里的鳜鱼不花钱的?不花钱也可以换钱呀!继而想到刚才唱的那段京剧,他们为什么不唱别的偏唱“智斗”?两瓶“酒鬼”喝光,天色已然不早。陈嵩凡道:“镇长楼上休息去,什么事明天再谈。”
  梁业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明,明天再谈,谈……”
  白丽荣搀梁业上楼,梁业只觉兰香扑鼻。李楚翘道:“白胖子这下可如意了。”这话梁业听清了,心头一悚,却也无可奈何。
  
  夜幕沉沉
  
  梁业被白丽荣搀进房间。房里亮了灯,只觉兰气氤氲。梁业被扶上床,软绵绵一头倒下,虽有十分醉意,但精神却强撑着,心里对自己的失态十分懊悔。初来乍到,就烂醉如泥,这像什么话?!人呀,该玲珑的时候,应该把持玲珑;该奸猾的时候,也应该有点奸猾,自己什么时候能修炼得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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